黃安平摘下眼鏡,拿出手絹擦了擦,又戴上,考慮一會兒,慢慢地說:
“我和他是老鄉,第一次在市里見他,差不多四五年以前吧。”
“他沒錢交房租,被趕出來了,沒地方去,看樣子連飯都吃不起。”
“我本來沒想管,他先看見我,跑過來,喊我哥,還要跟我借錢……”
那時候的連坤還是二十二三歲的樣子,留著長頭發,身上的白t恤洗得發黃,瘦得很。
他大概也是實在沒辦法了,攔住黃安平套近乎,
“哥,咱倆老鄉,還記得不?我家住村東,你家住村西,你們家旁邊有個大水坑,我經常去水坑里玩兒。”
黃安平看他兩眼,“嗯。”
“記得就行。”連坤肚子響了兩聲,有點不好意思,“你能請我吃頓飯嗎?泡面也行,以后我有了錢,加倍還你。”
那時候,黃安平已經計劃開拓市區市場,他不想親自出手,那就必須招個業務員,就把連坤,當成了培養對象。
請他吃了個飯,幫他租了房子,還給了他一個月的生活費。
連坤感激得很,說掙了錢,一定會還給他。
可是,掙錢哪那么容易,他一沒學歷,二沒社會經驗,去飯店當了兩天服務員,和客人吵架,被辭退了,又去酒吧做服務員。
酒吧那地方更亂,干了沒兩天,不知道因為什么和人打架,被打掉了半條命。
電話,是別人用連坤的手機,打給黃安平的,那個人問他,認不認識阿連,黃安平說認識。
那個人說,你朋友快不行了。
黃安平到酒吧的時候,連坤趴在地上,渾身是血,不仔細看,還以為已經死了。
他像條狗一樣,爬到黃安平腳邊,求他,“哥,救我……”
黃安平把他送到醫院,幫他墊付醫藥費,照顧他痊愈,還把他帶回了家。
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再去找工作。
連坤感激得快哭了,在家里幫他洗衣服做飯,勤快得很。
“考察一陣子我發現,他那個人,不太聰明。”黃安平說:“我沒想讓他入行,就讓他找點別的工作干。”
“他說,就想跟我干,什么都聽我的。”
“哪怕要他的命,他都心甘情愿。”
說到這兒,黃安平嘆氣,“干這行,其實腦子沒那么重要,有一顆衷心最難得。”
“你就拉他入伙了?”程鋒問。
黃安平點頭,“他干了兩單,干的不錯,后來有了錢,去學化妝,也有模有樣的。!”
“手里錢太多,容易暴露,就給我,讓我幫他存起來了。”
“我開玩笑說,等你娶媳婦兒的時候,取出來給你。”
“他掙了多少?”程鋒問。
黃安平想了想,“兩百萬吧。”
“那天,為什么約他?”
“我約他,是想讓他走。”黃安平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水已經涼了,喝到胃里,心也涼,
“魏軍的貨,沒按時送到買主手里,我就知道,他肯定出事了。”
“和魏軍接觸過的,只有阿連,他不跑,我們都不安全。”
“這事不能在電話里說,我就把他約到家里了。”
“我讓他去國外躲躲,如果事情沒有暴露,過段時間再回來,還把他掙的那些錢,一分不少給他。”
“他居然嫌少。”
“他說,要四百萬。”
“我問他要那么多錢干什么,他說國外物價貴,他到了那邊肯定什么都干不了,有點錢,心里才踏實。”
“還說,他知道我有錢,算借我的,以后還給我。”
“沒有我,他早就死了,憑什么跟我討價還價!”
黃安平捏扁紙杯。
溢出來的水,順著手指往下流。
他隨手把紙杯扔垃圾桶,拿手絹擦手。
程鋒也不著急,靜靜地,等他說。
擦干手,他接著說:“我不求他為我賣命,至少,不要在關鍵時候敲詐我。”
“我給。”
“我告訴他,沒問題,不就四百萬嗎,五百萬我也給。”
我讓他晚上十一點以后,去爛尾樓拿錢,那邊沒有監控,安全。”
“我到了的時候,他已經在在等著了。”
那天晚上有月亮,可是爛尾樓那邊,還是很黑,遠處車燈霓虹璀璨,把這邊襯托得更加荒涼。
黃安平遞給他一個大皮箱,“這是四百萬,你數數。”
“不用了。”連坤接了箱子,“走了哥,到了國外,跟你聯……我明白,最好不要聯系。”
說完,他轉身就走,走了兩步,又轉頭回來,似乎想說什么,張了張嘴,問出一句,
“我這件裙子,好看嗎?”
他穿著件紅裙子,顏色太扎眼了。
黃安平說:“來這種地方,最好不要穿這么顯眼。”
“懂了。”連坤垂下眼睛,轉身離開。
……
“他在那種時候敲詐我,如果他被捕,第一個供出來的,肯定是我。我怎么能讓他走。“
黃安平說,“我追上去,從后面勒住他脖子。”
“用什么勒的。”程鋒問。
黃安平靠在后面,說:“領帶。”
他拽下自己的領帶,勒住了連坤的脖子,勒得很重,要多狠,有多狠。
皮箱掉在地上,連坤掙扎著抬起手來,抓住黃安平的手臂。
長指甲,劃破了黃安平的皮肉,很淺,甚至沒有流血……
傷口太小了,黃安平根本沒當一回事,甚至回家以后才發現。
他以為尸體一時半會兒,不會有人發現,想再做一批貨,再收手。
或者網上有發現尸體的新聞,就馬上收手,來得及。
沒想到……
其實,如果沒有唐安安那幅畫,就不能及時發現連坤的身份,也就不會封鎖消息。
那么追捕黃安平,肯定要費些波折。
就算追到了,按黃安平的敏銳性,早就把制毒基地也清掃完畢了,根本揪不出窩點。
“頭兒,結案嗎?”小李問。
案子沒有疑點,不過黃安平不止殺人,還要等緝毒隊再審訊。
程鋒站起來,收拾證據,“結案,通知緝毒隊來帶人。”
“警察同志,我能問件事嗎?”黃安平忽然開口。
程鋒說:“問。”
黃安平靠在椅子里,抬起頭,鏡片后面的眼睛里全是平靜,仿佛剛才的結案兩個字,已經和他沒有關系,
“我想知道,阿連怎么了,他為什么做手術。”
程鋒說:“他咨詢過變性手術。”
黃安平眼里眼里閃過驚訝,還有些看不出來的情緒,片刻后,他垂下眼睛,沒說什么。
程鋒收拾好資料,開門出去。
一眼,就看見唐安安了。
小丫頭正和老王聊天,穿著件粉紅色衛衣,白色闊腿,小白鞋,嘴里叼著棒棒糖,樣子萌萌的,大眼睛一彎,把辦公室都點亮了。
“師父,那后來呢?”
程鋒走過去,揉揉她小腦袋瓜子,
“聊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