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云天 第249章 一箭三雕

自鐘粹宮離去時，長街日頭正好。

上京初春氣候最是宜人，薄紗般的云彩籠著日頭，灑下疏落的陽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心情也不覺好了許多。

回宮路上，榮嬪少見地絮叨起來，一路叮囑南瑾說：

“你這一走，我總覺得心里頭空落落的。不過好在是去了宜妃姐姐那里，要是去了順妃宮中，也是不好的。

順妃人倒是和善，只是她得罪了貴妃，貴妃隔三差五就要去找她麻煩，你住在那里也不好養胎。”

她說著話，眼淚莫名涌了出來。

南瑾忙伸手揩去她的淚，不忍道：

“姐姐這是怎么了？我不過是挪去宜妃娘娘宮中，咱們日日給皇后娘娘晨昏定省時，總還是要相見的。”

榮嬪猶自啜泣著道：

“可我總念著你我同住時，夜里睡不著，常鋪了軟席坐在庭院里，一塊談天說地數星星的日子。

就像我在家鄉時，跟阿恰睡在草原上一樣，那時候無憂無慮，連迎面吹來的風都仿佛是甜的。”

她牽起南瑾的手，目光盈盈看著她，

“這宮里頭除了皇后娘娘，就只有你心思單純，為人真誠，肯與我交心。我也愿意跟你這樣簡單的人待在一起。”

南瑾含笑道：“我也與姐姐投緣。咱們還年輕，往后相處的日子還久，自當是要常相伴的。”

榮嬪止了哽咽，連連頷首道：

“眼下你有了身孕，更要一切留心。宮里頭的女子一旦懷有身孕，就沒幾個能得太平的......我會日日都向真神安拉祝禱，保佑你一切平安。”

南瑾感動道：“多謝姐姐。”

回宮后，榮嬪便幫襯著南瑾，張羅起了挪宮事宜。

她事事上心，又說南瑾身子重，只叫她坐在暖座養著，別跟著操勞。

南瑾倚在暖坐上，推開菱窗，瞧著宮人們在庭院進出忙碌著。

她見進禮手中不知拿了個什么，將挪宮的宮人們一個個攔住問長問短的。

“吱呀。”

內寢的門被推開。

采頡捧著一白玉杯盞，奉在南瑾手邊小幾上，

“這是奴婢特意挑了小主喜歡的水果，現榨的果汁。又添了蜂蜜進去，烹熱了晾成適口的溫度。許平安說小主要多用些水果，奴婢就想了這么個法子，小主嘗嘗看還合口味？”

話音才落，就見她嬉笑地拍打著臉頰，

“瞧奴婢，真真兒是歡喜糊涂了，還跟著叫小主呢？”

她屈膝向南瑾行了萬福禮，口中恭敬道：

“奴婢給瑾嬪娘娘請安，娘娘吉安。”

南瑾嗔笑道：“好啊，這是連你也要跟著旁人一并打趣我了？冊封禮還沒行，人前人后我都還是貴人。”

采頡機靈地吐了吐舌頭，“管他呢！皇上既許了，冊封禮不過是走個流程。方才皇上不也是當著宜妃和榮嬪的面，連著稱呼了小主好幾聲‘瑾嬪’嗎？”

南瑾笑著搖頭，正要說什么，又聽得庭院傳來進禮的聲音，

“都仔細些，別摔了碰了的！今兒是主子挪宮的大日子，要避著晦氣！”

南瑾遠遠兒瞧他一眼，向采頡問道：

“他這是在外頭做什么呢？”

采頡笑，“原也是個猴精的，方才問奴婢討了根銀簪子，說要將所有挪去鐘粹宮的東西，都先查驗個遍，生怕有一點差池。

奴婢瞧他也是知恩圖報。和原先伺候淑妃時那憊懶樣子比，簡直像是換了個人。”

眼見進禮處處上心，采頡也不甘示弱，忙說她也要去幫襯著。

南瑾叫住她，“你別忙了，來，坐下。”

她一指身旁空位，示意采頡落座，

“我今日當著侯院判的面，說許平安沒有診出我的喜脈，惹了侯院判好一番明嘲暗諷，說許平安是個沒本事的。你怎么也不問問我，為何要說這些？”

“小主不提，奴婢倒忘了。”

她兀自起身，向南瑾又施一禮，

“小主大恩，奴婢替許平安謝過小主！”

南瑾定睛看她，“我對他字句貶損，恩從何來？”

采頡道：“小主故意服用了會影響脈象的藥，以至喜脈微弱。在旁人眼中看來，小主的喜脈侯院判能診得，許平安卻探不出，實在是他沒本事。

這事兒由著侯院判傳回太醫院，沒人會覺得許平安精通婦產一科不說，那些眼紅他驟然升職的人，更要借此機會好好看了他的笑話。

只有人人都覺得他德不配位，才不會妒忌英才，想出什么陰損的手段來算計他。

小主此舉，意在幫許平安收斂鋒芒，讓他得以機會在太醫院站穩腳跟。”

南瑾聽得此言，微笑頷首。

這就是她喜歡采頡的原因了。

跟聰明人說話，原是不用事事說到明面上的。

謝完恩，采頡還不忘揶揄許平安一番，

“那廝純是個呆子，要是沒有小主替他籌謀，只怕被人打壓了還要蒙在鼓里。

他是有本事不假，可在這宮里頭當差，本事從來都是最不重要的。”

南瑾笑，“他再是個呆子，得你這樣聰明的人陪在他身邊，到底是他的福氣了。”

采頡不好意思地笑笑，“奴婢也不算什么聰明人。就比如今日，奴婢也沒看明白小主是為著什么。

奴婢原以為您這幾日又是禁食，又是弄亂了脈象，是為了給皇上一個讓您獨居一宮的理由，也能晉升了位份。

可皇上明明已經許了小主獨居一宮，還將承乾宮那樣的好地方給了小主，小主為何又不應？”

南瑾泠然道：“宮中女子能得到的，不過都是從皇上手縫里落下的一丁點恩澤罷了。

他若有心給我，早晚都是我的，別人也搶不走。我拒了他，是免得成了貴妃的眼中釘，也是要落在他眼里，讓他覺得我知進退、懂規矩。”

她看向采頡，笑著略一挑眉，

“左右宮中時日還長，我急什么？”

采頡默默思索道：“那小主也該挪去順妃宮中，或是嘉答應的昭純宮也好。”

她壓低了聲，謹慎道：“小主先前不是覺得，宮中那些無端夭折的皇嗣，或許都是遭了宜妃的毒手嗎？”

南瑾平靜道：“我折騰這么多事，原本就是為了能搬去和宜妃姐姐同住的。

我管她是不是陰毒之人，總歸我搬去跟她一起住是皇上許了的。她若敢對我動了臟心思，便是要惹火燒身，自尋死路了。”

她指腹摩挲著光潔的白玉茶盞，冷笑著丟下一句：

“讓威脅者成為庇護者，才是將所有麻煩扼殺在搖籃中的上策。”

南瑾此番有孕，接連這些動作下來，

既幫許平安收斂了鋒芒，又為自己討來了位份，更將得宜妃被逼無奈，只得收了不該有的心思。

不著痕跡，箭射三雕，贏得漂亮。

采頡直呼南瑾妙算，又偷笑道：

“如此一來，宜妃還不得氣得發了瘋？她昨夜照顧三皇子整宿未眠，今夜為著小主的事兒，免不得又要輾轉反側了。”

南瑾垂眸，隨手折去手邊桃花盆栽橫生而出的雜枝，不由笑道：

“是啊。只有她睡不著了，咱們才能睡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