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內,空氣凝滯如鐵。
謝無咎抱著氣息奄奄的阿還,劍指被幽藍光芒籠罩、神色冰冷的蘇瓷,而對面的蕭昱則發出癲狂而滿足的笑聲。
“看見了嗎,謝無咎?”蕭昱咳著血,聲音嘶啞卻亢奮,“這才是她本該有的樣子……無情無欲,唯有力量!太后想錯了,朕也想錯了……根本不需要她選擇,只需要摧毀她的意志,讓力量本能地吞噬融合……”
蘇瓷(或者說,占據了她軀殼的那股冰冷力量)緩緩轉動眼珠,那雙幽藍的眸子落在蕭昱身上,沒有任何情緒,只有一種評估般的審視。
蕭昱的笑聲戛然而止,他感到一股寒意。
“呃……”他忽然捂住自己的胸口,那里的傷口再次崩裂,鮮血汩汩涌出,卻不是正常的紅色,而是泛著詭異的紫黑。他臉上的狂熱迅速褪去,變為驚愕和痛苦,“怎么……溯光蓮的反噬?不……不對……”
他猛地看向香爐里尚未燃盡的幽藍色粉末,又看向蘇瓷心口那劇烈搏動的藍光,瞳孔驟然收縮:“你……你不是被污染……你在……吸收?!”
那股冰冷的意識操控著蘇瓷的身體,歪了歪頭,唇角極其緩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出一個絕非蘇瓷會有的、近乎殘忍的弧度。
一個重疊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卻帶著一絲嘲弄:
“還要……多謝……你的……‘藥’。”
蕭昱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絕望如潮水般涌上:“不……不可能……古籍明明記載……”
“古籍……”冰冷的聲音打斷他,語調毫無起伏,“乃吾……故意……遺落。”
真正的獵手,從來都善于偽裝成獵物,等待最佳的時機。
蕭昱徹底僵住,如遭雷擊。
謝無咎心臟狂跳,瞬間明白了什么——蘇瓷并非完全失去意識,她或許在將計就計,試圖反過來吞噬控制這股力量?但風險巨大,她很可能被徹底同化!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和驚呼!
“報——!攝政王!北境急報!蘇灼將軍他……他帶領殘余蘇家軍反出邊關,引北狄狼騎入關了!聲稱……聲稱要為父報仇,清君側,迎還陛下!”一名將領倉惶跪地稟報,聲音顫抖。
又一個噩耗!
謝無咎腦中嗡的一聲。蘇灼?!他怎么會……
榻上,被控制的蘇瓷似乎也聽到了這個消息。她周身的幽藍光芒劇烈地閃爍了一下,那雙空洞的眸子里,極快地掠過一絲極細微的、屬于蘇瓷本人的痛苦波動。
兄長……為什么……
但這波動瞬間就被更洶涌的冰冷藍光壓下。
“麻煩。”冰冷的意識評價道,似乎對蘇灼的背叛和北狄入侵毫不在意,只覺擾亂了它的進程。它抬手,更多的幽藍光芒向心口匯聚,顯然想加速吞噬融合過程。
“不行!”謝無咎厲喝出聲。
無論蘇瓷在計劃什么,再讓這詭異的力量繼續下去,她可能就真的回不來了!而且外敵當前,內亂未平,絕不能讓她徹底失控!
他猛地將阿還小心放在身后軟墊上,孤注一擲地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斷裂的劍刃上!同時,他雙手急速結印,那是謝家秘傳的、燃燒生命本源以短暫獲取力量的禁術!
熾熱的紅芒自他體內爆發,與那幽藍冰冷的光分庭抗禮!
“把她……還給我!”謝無咎低吼著,化作一道血色流光,沖向蘇瓷!
那冰冷意識操控的蘇瓷抬手,幽藍光芒凝成實質的盾墻!
轟!
兩股力量猛烈撞擊,養心殿劇烈搖晃,梁柱咯吱作響!
謝無咎被震得倒飛出去,重重砸在殿柱上,口吐鮮血,但他眼中的瘋狂與決絕絲毫不減。
而被攻擊的“蘇瓷”身體也晃了晃,周身的幽藍光芒出現了一瞬間的紊亂。她(它)低頭看向自己心口,那里青光與藍光瘋狂交織搏斗,似乎因為外界的強烈沖擊和謝無咎那蘊含生命熾熱的力量,內部平衡被打破了!
“呃啊……”一聲極其微弱、卻明顯屬于蘇瓷本人的痛哼從她喉間溢出。
她的眼神出現了一剎那的清明,充滿了痛苦與掙扎,看向謝無咎的方向,嘴唇無聲地動了動。
快……走……
但下一秒,冰冷的幽藍再次席卷,將那一絲清明狠狠壓了下去!甚至因為受到刺激而變得更加狂暴!
“找死!”冰冷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怒意。
更多的幽藍光芒如同觸手般從她身后蔓延而出,不再是防御,而是帶著凌厲殺意,直刺向重傷的謝無咎和昏迷的阿還!
局勢瞬間危殆到極點!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聲古老而蒼涼的鐘鳴,并非來自宮中鐘樓,而是仿佛自每個人靈魂深處響起!
養心殿地面,那些原本被青光修復的焦黑地磚縫隙中,突然涌出柔和卻磅礴的青色光流!這些光流迅速交織,形成一個巨大的、復雜無比的陣法圖案!
圖案中心,正是蘇瓷腳下!
那狂暴的幽藍光芒觸碰到這突然出現的青色光流,竟如同冰雪遇陽,發出滋滋的聲響,迅速消融退散!
“什么?!”冰冷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驚疑不定。
陣法青光越來越盛,將蘇瓷完全籠罩其中。她心口那肆虐的幽藍光芒被強行壓制、凈化,發出不甘的嘶鳴。蘇瓷臉上再次浮現出劇烈的痛苦之色,身體顫抖,仿佛正在經受某種淬煉。
殿外夜空,原本紛揚的大雪突然停滯,云層翻涌,隱約有龍形光影一閃而過。枯竭的龍脈,在這真正的守護力量被徹底激發時,發出了最后的回應。
謝無咎怔怔地看著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蕭昱癱在輪椅上,望著那陣法,眼中是徹底的絕望和茫然:“昭臺宮……凈靈古陣……傳說竟然……也是真的……她早就……算計好了一切……”
原來,蘇瓷選擇在金鑾殿前“獻祭”,喚醒的不僅僅是龍心草,更深層的目的是以身做餌,徹底激活這埋藏在皇宮之下、唯有身負真正龍氣或至純愿力方能引動的最終防護陣法!
她從一開始,就知道蕭昱或者任何隱藏在暗處的敵人,會覬覦龍心草的力量。她賭上了自己,布下這個局,要將所有污穢與陰謀,引入這凈靈陣中,一舉凈化!
青光持續灌注,蘇瓷體內的幽藍光芒逐漸被逼退、煉化,最終徹底湮滅。她心口那龍心草的青輝重新亮起,雖然依舊虛弱,卻純凈而溫暖。
她身體一軟,向下倒去。
謝無咎強忍著劇痛,沖上前將她緊緊接入懷中。
蘇瓷在他懷里緩緩睜開眼,眸中的幽藍已徹底褪去,恢復了原本的顏色,只是充滿了極致的疲憊和虛弱。她看著謝無咎焦急的臉,極輕地動了動嘴唇。
“……陣眼……在阿還……”
話音未落,她便再次昏死過去,但這次,呼吸卻平穩了許多。
謝無咎猛地看向阿還。
孩子不知何時醒了,正安靜地坐在軟墊上,眉心的朱砂痣散發著柔和純凈的綠色光暈,與地上陣法的青光交相輝映。他那雙幽綠的瞳孔,清澈見底,正靜靜地看著他們。
是他。
是阿還體內那屬于自然與生命的青鸞鏡本源力量,在最后關頭,無聲地呼應了蘇瓷以自身布下的凈靈古陣,并成為了穩定陣眼的關鍵。
蕭昱徹底癱軟,眼神渙散,喃喃自語:“鏡……陣……原來……都是……守護……我……錯了……全都錯了……”
謝無咎緊緊抱著蘇瓷,看著安然無恙的阿還,再看向殿外未知的風雪和烽火。
內患暫平,真正的危機——蘇灼的背叛和北狄的鐵騎,卻才剛剛到來。
而他懷中的女子,又一次近乎破碎。
前路,依舊漫長而艱難。
養心殿內青光漸熄,凈靈古陣的余暉滲入地磚,只留滿室清冽氣息。謝無咎半跪于地,懷中蘇瓷呼吸微弱卻平穩,阿還安靜地坐在一旁,小手無意識地抓著謝無咎的衣角。
殿外風雪呼號,卻壓不住另一種更令人心悸的聲響——那是遠方隱約傳來的、沉悶的戰鼓和號角聲。北狄狼騎,真的來了。
被廢的蕭昱癱在輪椅里,眼神空洞地望著殿頂藻井,嘴角殘留著血沫和一絲瘋癲的笑痕,兀自喃喃:“守護……竟是守護……哈哈……朕竟親手……幫了她……”
謝無咎無暇再理會這徹底崩潰的廢帝。他將蘇瓷小心安置回榻上,蓋好錦被,又摸了摸阿還冰涼的小臉,將孩子緊緊抱入懷中。溫暖的披風裹住阿還,只露出一雙沉靜的、映著燭火的綠眸。
“攝政王!”殿外心腹將領聲音急促,“京城四門已閉,但百姓恐慌,流言四起!蘇灼將軍……他……”將領的聲音哽了一下,“他率前鋒已至西郊三十里,打出旗號……‘清君側,誅謝氏,迎陛下’!”
謝無咎眼神一厲。蘇灼……他竟真的走到了這一步?為了替父報仇,不惜引狼入室?
懷中的阿還忽然動了動,小手伸出披風,指向殿外某個方向,眉頭微微蹙起,含糊地發出一個音節:“……光……”
幾乎同時,榻上的蘇瓷無意識地呻吟一聲,心口那龍心草的青輝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仿佛在呼應著什么。
謝無咎心頭猛地一跳。蘇瓷與阿還之間那種神秘的聯系從未中斷。
他猛地看向將領:“西郊方向,可有異狀?”
將領一愣,隨即道:“半個時辰前,巡防營曾報西郊皇陵方向似有異常地動,但風雪太大,未能細查……”
皇陵?先帝長眠之地?也是……龍脈另一處重要的節點。
一個荒謬卻驚人的念頭劃過謝無咎腦海。
蘇灼……他真的背叛了嗎?
若他真想引北狄入關,為何不直取防御相對薄弱的北門或東門,反而先去皇陵?還打出“迎陛下”的旗號?蕭昱已被廢,天下皆知。
除非……他另有所圖!他所做的一切,并非真正的投敵,而是……一場表演?一場深入北狄內部、甚至可能想借此反戈一擊的險棋?
但這個念頭太過冒險,代價可能是整個京城的淪陷!
“報——!”又一名傳令兵連滾爬爬沖入殿內,臉色煞白,“北狄左賢王親率主力已突破居庸關!前鋒距京城不足百里!沿途……沿途守軍多有聞蘇將軍之事而……而未戰先潰者!”
壞消息一個接一個。
謝無咎感到太陽穴突突直跳。內憂外患,風雨飄搖。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蘇瓷和懷中的阿還。他們是他必須守護的全部。
再抬頭時,他眼中所有猶豫都已褪去,只剩下冰冷的決斷。
“傳令!”他的聲音響徹大殿,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第一,即刻將廢帝蕭昱押入詔獄最深處,嚴加看管,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接近!”
“第二,全力穩固京城防務,安撫百姓,有散布恐慌者,立斬!”
“第三……”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如刀,“派人秘密接觸西郊蘇灼所部。不要動用軍方的人,用……蘇家舊部暗線。只問一句話——”
他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道:“‘瓷兒已醒,問兄長,昭臺宮外的梅花,今年開得可好?’”
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驗證蘇灼真意的試探。昭臺宮外的梅花,是蘇瓷幼時最喜,蘇灼每年冬日都會為她折下最早的一枝。這是獨屬于他們兄妹的回憶。
若蘇灼仍有半分舊情,或他的背叛另有隱情,或許會對此有所反應。
若他徹底背叛……那這便是催命符。
將領領命而去,腳步匆匆。
殿內再次恢復死寂,只剩下風雪敲窗和阿還輕微的呼吸聲。
謝無咎走到窗邊,望著外面漆黑如墨、殺機四伏的夜。京城就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而他,是這艘船上臨時掌舵、卻已傷痕累累的船長。
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但脊背依舊挺得筆直。
不知過了多久,懷中的阿還忽然又動了動,小手緊緊抓住他的前襟,綠眸望著窗外某個方向,再次清晰地吐出一個字:
“……來。”
幾乎就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一道極其微弱、卻帶著獨特韻律的青色流光,如同夜空中最不起眼的螢火,穿透重重風雪,悄無聲息地撞在養心殿的窗戶上,化作幾點細微的光塵,消散不見。
若非謝無咎全神貫注,幾乎無法察覺。
那是蘇家暗衛最高級別的、表示“消息已收到,且情況危急”的隱秘信號!
蘇灼……他收到了!并且給出了回應!
謝無咎的心臟猛地收縮。
蘇灼的背叛,果然有內情!他極可能是在執行一項極度危險的計劃!
但——“情況危急”!
這意味著蘇灼的計劃可能出了變故,或者……他已自身難保!
謝無咎猛地轉身,看向榻上依舊昏迷的蘇瓷。
必須讓她盡快醒來!只有她,可能真正理解蘇灼的計劃,也只有她,能穩住這岌岌可危的局勢!
他走到榻邊,握住蘇瓷冰涼的手,將內力毫無保留地輸送過去,聲音低啞卻堅定:
“蘇瓷,聽見了嗎?你哥哥在冒險……他需要你……我也需要你……醒來……”
阿還也從他懷里探出身子,將自己溫熱的小臉貼到蘇瓷冰冷的臉頰上,發出小獸般的嗚咽聲。
或許是兄妹連心,或許是謝無咎和阿還的呼喚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那凈靈陣清除了部分隱患……
蘇瓷的長睫,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指尖,也幾不可察地勾了勾謝無咎的掌心。
一絲微弱的意識,如同掙扎出冰層的細苗,終于回歸。
而殿外,北狄的鐵蹄聲,似乎又更近了一些。
真正的風暴,已然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