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茶香與點心甜香交織。
顏惜夕說得口干,端起茶杯潤喉,周驄適時地又為她續上,動作自然流暢。
“如此說來,”周驄沉吟道,指尖無意識地在桌面上輕劃,“酈朝那位野心勃勃的皇子,其觸角恐怕已深入我朝肌理。樓外樓為爪牙,魔域為援手,朝中或有重臣為內應…這盤棋,下得著實夠大,也夠兇險。”他抬眼看向顏惜夕,眼中滿是憂色,“惜夕,你此番探查,已是打草驚蛇,日后務必要萬分小心。”
“我曉得。”顏惜夕點頭,“所以昨日在司言大人面前,我才將事情往大了說,一來確是心中懷疑,二來也是想引起足夠重視,讓上頭去頭疼。”她狡黠地笑了笑。
周驄被她這略帶頑皮的笑容晃了一下心神,隨即也笑了:“你呀…總是這般有主意。”語氣中是全然的縱容與欣賞。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京中趣聞,周驄說起幾位翰林院老學究為爭一幅古畫真偽當庭吵得不可開交的糗事,逗得顏惜夕忍俊不禁。
“…最后還是陛下被吵得頭疼,打發內侍去把那畫收了,說是充入內庫鑒定,才平息了風波…”
哈哈哈……
顏惜夕收起笑意,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借著這個動作掩飾了一下稍顯不自然的神情。她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輕輕劃了一圈,才狀似隨意地開口,聲音比剛才低了幾分:
“說起來…周承旨,那靳云庭可還老實,他……怎么樣了?”
她問得有些小心,目光并未直接看向周驄,而是落在桌上的點心上,仿佛只是隨口一提。
周驄正為她續茶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眼,看向顏惜夕,俊朗的臉上閃過一絲極其微妙的詫異,隨即那詫異化為一種了然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放下茶壺,沉吟了片刻,才抬眼直視著顏惜夕,語氣同樣帶著幾分小心,甚至比顏惜夕更加謹慎:
“惜夕…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之前,我能否…先冒昧問一句?”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你與那靳云庭…曾經…是有過什么淵源嗎?”
他問出這話時,目光一瞬不瞬地看著顏惜夕,帶著探究,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醋意?或者說,是一種終于有了立場去了解“疑似情敵”過往的、小心翼翼的底氣。
顏惜夕看著他這副模樣,心中不由失笑。她早知道以周驄的細膩和之前共事時偶爾流露的注視,定然對靳云庭與自己之間的關系有所猜測,只是從前他立場未明,不好過問。如今既已表明了心意,這“了解敵情”的心思便藏不住了。
她并未回避,反而輕輕笑了一聲,笑容里帶著幾分釋然和淡淡的嘲諷,仿佛在說一件很久遠、與自己已無多大關系的舊事:
“也沒什么不能說的。確實曾有過那么一段…嗯,算是情緣吧?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巧妙地用了“很久很久”來模糊時間,畢竟穿越之事無法解釋。
她語氣輕松,甚至帶著點自嘲:“只可惜,我那時大概是眼瞎,錯把魚目當珍珠。人家心比天高,后來根本瞧不上我了,甚至嫌我帶累了他,他家人看他不重視我,也就跟著怠慢我,說話總是夾槍帶棒、明嘲暗諷的。好在總算掙脫出來了。”
她說得輕描淡寫,但周驄是何等心思玲瓏之人,立刻從那平淡的語氣中聽出了曾經深藏的傷痛與失望。他秀氣的眉頭瞬間緊緊蹙起,臉上先是閃過難以置信的憤怒,隨即化為濃濃的心疼和不值。
在他眼中,顏惜夕便是那皎皎明月,瑩瑩美玉,合該被人捧在手心珍視呵護。竟有人如此有眼無珠,不僅不識金玉,還將她狠狠踐踏拋棄?這簡直不可饒恕!
他甚至下意識地攥緊了拳頭,眼中流露出明顯的悔意——早知如此,當初在灤縣時,就該尋千百個由頭,好好炮制整治一番那個靳云庭!竟讓他全須全尾地離開了!
顏惜夕看著他這副替自己憤憤不平、懊悔不迭的模樣,心中那點因提起舊事而產生的細微波瀾也平復了,反而覺得有些暖意。她擺擺手,語氣恢復了平靜:
“罷了,都是陳年舊事,早已過去了。我如今問他,并非舊情難忘,只是…”她微微蹙眉,“此人品行不端,且頗有幾分鉆營的手段。我離開灤縣這些日子,只是怕他又借著什么機會興風作浪,或是惹出什么麻煩,牽連他人。故而才有此一問。”
聽到顏惜夕說“并非舊情難忘”,周驄緊蹙的眉頭才稍稍舒展了些許,但臉色依舊不太好看。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慍怒,這才回答道:
“原來如此。此人…”他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鄙夷,“你剛離開灤縣時,此人做事也算穩妥,在賬房上很得心應手似的,一個月下來,賬目清晰,未曾出過什么紕漏。”
周驄話鋒一轉,帶著幾分冷嘲:“只是…正如你所言,此人天生不安分,絕非甘于平庸之輩。恰逢前些時日,宮內樂府為充實人手,下來擢選藝人。他不知怎的得了消息,竟背著他當時的雇主,偷偷跑去參選了。”
“哦?”顏惜夕挑眉,這倒像是靳云庭會干出來的事。
周驄繼續道:“結果…還真讓他選上了。據說歌喉清越,更難得的是絲竹管弦,似乎樣樣皆通,在一眾參選者中頗為出挑。選上之后,他便立刻回來辭了賬房的差事,如今…怕是已經入了樂府,成了吃宮廷俸祿的人了。”
顏惜夕聽完,心中了然。是了,靳云庭在現代便是如此,正經營生做不好,但吃喝玩樂、附庸風雅的玩意兒卻是極精通的。鋼琴、薩克斯…在這些古代樂器上觸類旁通,對他而言并非難事。他那樣野心勃勃又不甘寂寞的人,怎么會甘心一輩子做個小小的賬房先生?攀附宮廷,才是他夢寐以求的捷徑。
只是…樂府…那是容易接近皇室貴胄的地方…以他的心性…
顏惜夕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這人,終究是個隱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