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凰圖 第七章 暗夜交鋒

夜色如墨，濃得化不開。初冬的寒風卷著枯枝敗葉在空蕩的街道上打著旋兒，發(fā)出嗚嗚咽咽的悲鳴。城隍廟的飛檐在慘白的月光下投出猙獰的剪影，宛如一頭蟄伏的猛獸，隨時準備撲向誤入此地的行人。

顏惜夕褪去官袍，換了一身素色粗布衣裳。布料粗糙，卻意外地讓她感到自在。她將長發(fā)束成男子發(fā)髻，腰間暗懸一柄魚腸短劍——這是她特意從京城帶來的防身之物，劍身不過七寸，卻鋒利無比，在月光下泛著幽幽寒光。

“大人，當真要獨自前往？“老仆顏忠佝僂著背，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擔憂。他手中提著一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跳動，更添幾分滄桑。

顏惜夕緊了緊腰間束帶，指尖觸到冰冷的劍柄，那寒意似乎能順著指尖直達心底。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枯草和塵土的氣息：“你暗中跟著便是?！八D了頓，聲音壓得更低，“若我兩個時辰未歸，便去找孫守備?！?/p>

顏忠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深深一揖：“大人千萬小心?！?/p>

風更急了，吹得顏惜夕的衣袍獵獵作響。她踏著青石板路向城隍廟走去，腳步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路旁的民宅門窗緊閉，偶有犬吠聲傳來，又很快歸于沉寂。這座白日里熙熙攘攘的縣城，入夜后竟顯得如此荒涼。

城隍廟的大門早已腐朽，半掩著，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顏惜夕推門而入，撲面而來的是一股霉味混合著香灰的氣息。破敗的廟堂內，幾支殘燭搖曳著微弱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老長。香爐傾倒，神像的金漆剝落，露出斑駁的泥胎，那雙空洞的眼睛似乎在俯視著這不速之客。

她環(huán)顧四周，心跳不自覺地加快。指尖悄悄搭上劍柄，低聲道：“故人既約，何不現身？“

話音剛落，一陣微風拂過，燭火猛地搖曳起來。

“顏大人果然守時?！耙坏狼謇实穆曇魪纳裣窈髠鱽?。

顏惜夕循聲望去，只見一個身形瘦削的年輕男子緩步走出。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他一身青衫，雖然簡樸卻漿洗得十分干凈，正是告病在家的周縣丞——周驄。

“周縣丞？“顏惜夕故作驚訝，實則心中已猜出七八分。她打量著這位同僚，注意到他雖然面色蒼白，但眼神清亮有神，哪有半分病容？

周驄微微一笑，拱手道：“正是下官?！?/p>

“你既稱病，為何又冒險見我？“顏惜夕故意問道，同時警惕地觀察著四周的動靜。廟堂的陰影處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但定睛看去又什么都沒有。

周驄神色一肅，向前走了幾步。他的腳步很輕，幾乎不發(fā)出聲音：“因為李縣令之死，絕非意外?！八麖男渲腥〕鲆化B泛黃的紙頁，遞給顏惜夕，“這是白家近兩年強占民田、私征河稅的賬目，還有……李縣令死前留下的密信。“

顏惜夕接過紙頁，借著搖曳的燭光細看。紙張已經有些發(fā)脆，邊緣處還有水漬的痕跡。賬目上清清楚楚記載著白家勾結縣衙官吏，侵吞朝廷治水銀兩，甚至私設刑堂，逼死抗稅的百姓。而李縣令的密信則寫道：“白家欲殺我，若有不測，望后來者繼吾志。“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收緊，紙張發(fā)出輕微的脆響。這些數字背后是多少百姓的血淚？那些被強占的田地，是多少家庭賴以生存的根本？

“你與李縣令……“她抬頭看向周驄，發(fā)現對方的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

“志同道合?！爸茯嬁嘈σ宦?，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憤怒，“我們本想肅清灤縣吏治，可還未動手，李縣令就'落水'了?！?/p>

顏惜夕瞇起眼睛：“你懷疑他是被謀害的？“

“不是懷疑，是確定。“周驄壓低聲音，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那日李縣令去白河堤巡視，身邊只帶了一個衙役，而那衙役……“他頓了頓，“后來成了白家的門房?！?/p>

顏惜夕冷笑一聲：“好一個殺人滅口?！?/p>

周驄嘆息一聲，聲音里滿是疲憊：“李縣令死后，我自知孤掌難鳴，只能裝病避禍，暗中搜集證據。“他抬頭看向顏惜夕，眼中忽然有了光彩，“直到聽說顏大人在京城的作為，才決定賭一把?！?/p>

顏惜夕看著他，忽然笑了。月光下，這位看似文弱的縣丞眼中竟有如此堅定的光芒。她輕聲道：“周縣丞，你這一賭，可賭對了?！?/p>

兩人相視一笑，竟有幾分惺惺相惜之感。這一刻，顏惜夕感到肩上的擔子似乎輕了幾分——她不再是孤軍奮戰(zhàn)了。

然而，就在此時——

“嗖！“

一道寒光破空而來！

顏惜夕只覺眼前一花，周驄反應極快，猛地撲來。她踉蹌后退時聽見“噗“的一聲悶響——一枚藍汪汪的透骨釘深深扎進周驄肩頭。周驄悶哼一聲，臉色瞬間變得煞白。

“有刺客！“顏惜夕厲喝一聲，魚腸短劍已然出鞘。劍身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的手卻很穩(wěn)。

黑暗中，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出，手中短刀直取顏惜夕咽喉！刀鋒帶起的寒風已經觸及她的皮膚，死亡近在咫尺——

千鈞一發(fā)之際，廟門轟然被踹開，一道魁梧身影如猛虎般撲入，一掌劈向刺客手腕！

“鏗！“短刀落地，刺客驚退兩步，還未站穩(wěn)，來人已欺身而上，拳風如雷，三招之內便將刺客逼至墻角！

“顏忠？！“顏惜夕愕然。眼前這個身手矯健的男子，哪還有半點老仆的佝僂之態(tài)？

顏忠——不，此刻的他眼神凌厲，招式狠辣，每一拳都帶著呼嘯的風聲。他一把掐住刺客咽喉，聲音冷得像冰：“誰派你來的？“

刺客獰笑，嘴角忽溢黑血，頭一歪，氣絕身亡。

“齒藏劇毒，死士?？瓷矸ㄋ剖浅鲎贼|回齋，是當今天下與‘摘星樓’齊名的殺手組織。“顏忠松開手，沉聲道。他的目光轉向顏惜夕，瞬間柔和了幾分，“大人無恙？“

顏惜夕這才回過神來，急忙去看周驄。周驄面色已泛青紫，呼吸微弱，豆大的汗珠從額頭滾落，顯然毒已入血。

“必須立刻解毒！“她咬牙道，心中涌起一陣自責。若不是為了保護她，周驄不會受傷。

顏忠二話不說，背起周驄：“走！“

三人迅速離開城隍廟。夜風更急了，吹得人睜不開眼。顏惜夕緊跟在顏忠身后，看著周驄垂落的手臂隨著奔跑的節(jié)奏搖晃，心中焦急萬分。

他們專挑小巷走，避開可能的眼線。月光被高墻遮擋，巷子里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顏惜夕的腳踢到了什么硬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顏忠一把扶住。

“小心?！八穆曇舫练€(wěn)有力，莫名讓人安心。

終于回到縣衙后門，青柳早已守在那里，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快進來！“

縣衙后堂，燭火通明。

周驄被安置在榻上，面色如金紙，嘴唇已經泛起不祥的紫色。顏惜夕連請三位大夫，皆搖頭嘆息，稱此毒罕見，無藥可解。

“難道真要看著他死？！“她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周驄是為了救她才受傷的，若是他就這樣死去……

就在此時，青柳忽然上前，輕聲道：“大人，讓奴婢試試?！?/p>

顏惜夕一愣：“你？“

青柳不答，只是從袖中取出一個錦囊，倒出幾枚細如牛毛的銀針，又取出一只青瓷瓶，倒出黑色藥丸，碾碎后以溫水化開，扶起周驄，緩緩喂入。

隨后，她指尖銀針如電，連刺周驄頸側、腕脈數穴，動作嫻熟得令人心驚。銀針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刺入都精準無比。

顏惜夕怔怔看著，忽然意識到什么：“你會醫(yī)術？“

青柳專注施針，低聲道：“奴婢師承'玄黃閣'。“

玄黃閣？！顏惜夕瞳孔一縮——那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醫(yī)毒雙絕之門派！據說閣中弟子個個醫(yī)術高明，更有起死回生之能。

她猛然看向顏忠，又看向青柳，一個念頭閃過：“你們……都是謝司言安排的人？“

顏忠沉默片刻，終于開口：“是?！八局绷松眢w，整個人氣質為之一變，哪還有半點老態(tài)？

他緩緩道：“我本名韓忠，曾是'摘星樓'的殺手，后來厭倦殺戮，叛出宗門，遭仇家追殺，是謝大人救了我?！?/p>

“謝司言為何派你們來？“顏惜夕緊盯著他，心跳如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還是太淺薄了。

韓忠沉聲道：“謝大人說，顏縣令要做的事，九死一生，需有人護持?！?/p>

顏惜夕心頭一震。謝司言……這個在書中幾乎一筆帶過的人物，竟暗中為她鋪好了路？

她努力回憶原著，卻只記得謝司言是女帝蕭清璃的貼身女官，自幼相伴，深得信任。可書中從未提過她竟有如此手段！

“謝司言……到底想做什么？“她低聲喃喃，感覺一張無形的網正在自己周圍織就。

青柳收針，輕聲道：“大人不必多慮，謝司言對您絕無惡意?！?/p>

顏惜夕苦笑：“我只是沒想到，自己身邊竟藏龍臥虎?！八粗n忠挺拔的身姿，又看看青柳嫻熟的針法，忽然覺得有些荒謬——這兩個人平日里在她面前裝得可真像。

韓忠抱拳：“屬下既奉謝大人之命護持大人，便絕不會讓您有失。“

青柳也微微一笑：“周縣丞的毒已穩(wěn)住，再服三日藥，便可無礙?！?/p>

顏惜夕看向榻上的周驄，發(fā)現他的呼吸已經平穩(wěn)了許多，臉上的青紫也褪去不少。她長舒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放松下來。

她環(huán)視屋內三人，忽然笑了。什么叫作如虎添翼，這就是啊——自己的腦子，加上這三人的能力，還有什么大事干不成？

“好，既然如此……“她眸中閃過銳光，聲音堅定有力，“那便該我們反擊了！“

燭火跳動，將四人的影子投在墻上，交織在一起，宛如一支即將出征的隊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