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nèi),一股高級皮革和嶄新塑料,外加保養(yǎng)清潔的特殊氣味便包裹住了小山一家。
后排的空間確實寬敞得不像話。
即便塞進了四個身形各異的女性,也絲毫不見局促,反而像是四個被精心安置在天鵝絨首飾盒里的娃娃。
“哇——!好厲害!這車也太棒了吧!”小山夢冴一坐進來,就發(fā)出了毫不掩飾的驚嘆。
她像一只闖入米倉的好奇小老鼠,小手在這里摸摸,那里按按,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閃爍著比看到任何帥哥時都要明亮的光。
還不住的扭頭對坐在自己旁邊的小山真伢驚訝道:“大姐,你看這皮質(zhì),還有這木紋裝飾,跟新的一樣哎!”
讓緩緩從副駕駛上坐下的小山芳治板著的臉,都快因為小女兒的跳脫而繃不住了。
‘可惡的臭丫頭!明明我說過的!太丟臉了!’
可小山夢冴的話并非夸張的體現(xiàn)。
母親小山高伢和大姐真冴也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這輛車的新,明顯已經(jīng)超出了‘保養(yǎng)得好’的范疇。
某些座椅的角落,甚至還能看到一小片尚未被完全撕掉的透明防塵塑料膜,像是一枚枚昭示著其“處子之身”的羞澀印記。
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小山芳治,感受則更為直觀。
那股屬于新車的濃郁得近乎霸道的味道,正源源不斷地鉆入他的鼻腔,像是在用一種不容置喙的方式,反復(fù)強調(diào)著自己的與眾不同。
他那張如同熊本縣冬季巖石般冷硬的臉依舊板著,目光沉靜地直視前方,仿佛對身下這價值不菲的移動堡壘毫無感覺。
只是,那雙放在膝蓋上微微攥緊的手,還是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波瀾。
他就算是一名熊本縣的公務(wù)員。
都沒坐過這樣好的車呢!
“大家注意,要開始前進了。”
野原廣志坐上駕駛位,對著后視鏡里那幾張寫滿了好奇與探究的臉笑了笑,卻沒有解釋什么。
他熟練地點火、掛擋。
豐田引以為傲的V8引擎發(fā)出一聲幾乎微不可聞的低沉咆哮,整輛車便如同一塊滑過冰面的黑色絲綢,悄無聲息地匯入了停車場出口的車流。
“芳治,你看這孩子,開車還挺穩(wěn)當(dāng)?shù)摹!焙笈诺男∩礁哓罂粗巴怙w速倒退的景物,忍不住小聲對前排的丈夫說道,語氣里帶著幾分初步的認(rèn)可。
也算是再次緩和之前那因為強硬而出現(xiàn)的不愉快。
小山芳治只是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嗯”,算是回應(yīng)。
關(guān)鍵是他的心里也沒有繼續(xù)偏見了。
并且還在劇烈搖擺。
這輛車的嶄新程度,已經(jīng)讓他先前那個‘從領(lǐng)導(dǎo)那借來的’的猜測,變得有些站不住腳了。
畢竟哪個領(lǐng)導(dǎo)會把一輛還沒過磨合期的新車,隨隨便便借給一個實習(xí)生?
除非……這個年輕人,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親信,而是……私生子級別的存在?
大領(lǐng)導(dǎo)的私生子!?
就在他胡思亂想之際,后排的大女兒真冴,突然發(fā)出了一聲帶著幾分困惑的輕咦。
“咦?美伢,你看車頂上,那是什么?”
她伸出纖細(xì)的手指,指向了后排車頂那片米白色的絨面內(nèi)襯,眾人抬頭看去,只見在那片光潔的絨面上,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小巧的、明顯屬于女性高跟鞋的……鞋印。
那鞋印的角度有些刁鉆,帶著一種奮力蹬踏后留下的、充滿動感的痕跡。
“……”
整個車廂,瞬間陷入了一種奇妙的寂靜。
空氣仿佛凝固了,只有引擎在低沉地呼吸。
小山美伢那張本就因為緊張而有些紅潤的小臉,“騰”的一下,瞬間紅得像一顆熟透了的番茄,那熱度,幾乎要將車窗玻璃都蒸出一層霧氣來。
她看著那個鞋印,腦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現(xiàn)出了昨天下午,在這輛嶄新的‘城堡’里,某些令人面紅耳赤、心跳加速的畫面。
什么城堡啟航……分明是泰坦尼克號正在快速的反復(fù)的撞擊冰山的余痕!
“啊!那個……那個是!”
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小貓,慌忙地擺著手,試圖轉(zhuǎn)移話題,大腦卻因為極度的羞窘而一片空白,最后竟口不擇言地,將最大的秘密給吼了出來:
“這……這是廣志君昨天才剛買的新車?yán)玻∫驗樵囻{的時候害怕把車?yán)锊扰K,于是我就把鞋子拖下來拿在手里,不小心給打到了車頂了啦!”
“……”
如果說剛才的寂靜是凝固的空氣,那么此刻,這車廂里,便是絕對的真空。
連引擎的呼吸聲,都仿佛消失了。
“新……新車?”母親小山高伢的聲音里帶著一絲顫抖。
“昨天……剛買的?”大姐真冴的眼神里寫滿了難以置信。
就連那個總是對一切都表現(xiàn)得興奮的小妹夢冴,此刻也張大了嘴,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里,只剩下純粹的震驚。
“對呀!廣志花了五百多萬日元全款買的呢!”美伢這時候只是連連點頭。
至于前面副駕駛的小山芳治,這時候都緩緩地轉(zhuǎn)過頭,那動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銹的機器人。
他看著身旁那個從始至終都只是平靜地開著車,臉上甚至還掛著一絲淺淺笑意的年輕人,感覺自己那顆身經(jīng)百戰(zhàn),早已被教導(dǎo)主任生涯磨礪得堅如磐石的心臟,在這一刻,都被一柄名為現(xiàn)實的巨錘,狠狠地砸出了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痕。
他那放在膝蓋上的手,開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起來。
五百多萬日元。
全款。
買一輛車。
他想起了自己工作了一輩子的那所中學(xué),想起了那位總是把‘勤儉持家’掛在嘴邊的校長,那位校長開的也不過是一輛開了十多年的老款皇冠。
而眼前這個才多大的年輕人……
小山芳治感覺自己的教導(dǎo)主任生涯,像個笑話。
他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來維持自己作為一家之主的尊嚴(yán),可那話到了嘴邊,卻又化為了一股無力的濁氣,被他艱難地咽了下去。
小山芳治有點說不出什么來了。
看向野原廣志的目光。
真的就滿是懷疑。
‘這家伙,難道真的是東京電視臺高層領(lǐng)導(dǎo)的私生子嗎?美伢跟著這樣一個私生子,會不會被人嘲笑?如果生出了孩子,到時候又該怎么辦啊?’
小山芳治的腦袋一片混亂。
世界觀都快碎了!
就在他那脆弱的世界觀搖搖欲墜之際,后排的小妹夢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發(fā)出一聲石破天驚的怪叫。
“啊!我想起來了!野原廣志!這個名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
她手忙腳亂地從自己的名牌包包里,翻出了一本最新一期的《周刊少年JUMP》,那本雜志因為被她翻閱了無數(shù)遍,邊角已經(jīng)有些卷曲。
她飛快地翻到中間的彩頁,指著那上面一個用加粗字體標(biāo)注的名字,聲音都因為激動而變了調(diào)。
“姐夫!你……你就是那個畫《幽游白書》的野原老師?!”
她這話一出,還沒等眾人從五百萬豪車的沖擊中緩過神來,又一枚威力更大的深水炸彈,在這小小的車廂里,轟然引爆。
“什么?!”大姐真冴和小山高伢異口同聲地驚呼。
她們雖然不看漫畫,但《幽游白書》這個名字,最近在熊本的年輕一輩里,實在是太火了。
“不……不止是《幽游白書》!”
夢冴的臉上,已經(jīng)浮現(xiàn)出一種見到了偶像般的狂熱,她又指著頁眉上那行小字,幾乎是吼著念了出來:“——超人氣深夜動畫《暗芝居》原作·企劃,天才漫畫家·野原廣志!”
《暗芝居》……
這個名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小山芳治腦海里那片混沌的迷霧。
他想起來了!
就在昨天晚上,他還和幾個老同事在居酒屋里喝酒。
席間,那個總愛吹噓自己兒子在東京混得如何風(fēng)生水起的副校長,就唾沫橫飛地聊起了這部動畫。
他說,他兒子公司的年輕人們,現(xiàn)在晚上都不敢一個人加班,看到復(fù)印機都繞著走。
他說,這部動畫的收視率,創(chuàng)造了東京電視臺深夜檔的神話。
他說,這部動畫的制作人,是個不世出的天才。
當(dāng)時,他小山芳治還對此嗤之以鼻,認(rèn)為不過是些嘩眾取寵的上不了臺面的小把戲。
可現(xiàn)在……
那個被譽為“天才”的、創(chuàng)造了“神話”的、讓整個東京的年輕人都為之戰(zhàn)栗的……魔鬼。
正坐在他的旁邊,平靜地開著車,即將成為……他的女婿?
小山芳治感覺自己的世界,在這一刻,徹底崩塌了。
他緩緩地靠回柔軟的真皮座椅上,那張總是板著的如同巖石般冷硬的臉,第一次,出現(xiàn)了一絲……龜裂。
‘這個私生子還挺有本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