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么?!”
夏憐雪能感覺到男人掌心的溫度,燙的驚人,不,或許是她自己的臉頰有些燙。
男人熟悉又陌生的體溫讓夏憐雪有些不知所措。
路長遠饒有趣味的看著仙子:“我說,你信我嗎?”
“信的......信的!”
“那就隨我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路長遠自仙子的發上摘下了一片羅漢松的葉子,在夏憐雪的眼前晃了晃:“吃飽了才有力氣跑路,至于剩下的那群修士,就讓青草劍門的人去救吧。”
他又瞧了一眼天空的白痕,那道白痕仍舊顯眼,仿佛撕裂了天空。
仙子繼續撐著傘,兩人便直直地來到了城門口的面館。
其實這時候,也就只有這里還開著。
天空不見亮色,面館以幾盞燭燈點亮,招牌被雨打的落了地,昏暗不定的面館看起來有些令人害怕。
面婆婆正坐在帳下,看著雨,她似是早知道路長遠要來,桌上已經放好了兩碗面,如今還冒著熱氣。
這一次,是真的兩碗清湯素面。
“可曾見到我家行三的小女兒?”
路長遠擺擺手:“見到了見到了,長得不錯,就是看起來不太正常,可能跟著慈航宮修道修傻了,拿塊白布蒙著自己的眼,就以為是避世。”
說吧,路長遠拿起了筷子,將面條放入嘴中,毫無滋味的清湯素面他吃的極為耐心。
夏憐雪就耐心的坐在旁邊。
她其實不餓,但也陪著路長遠吃了兩口。
公子又讓她自己去看了。
也不知道看什么。
面婆婆道:“公子還要多擔待,她自幼驕縱慣了。”
路長遠突然不耐煩的道:“別一副托孤的語氣,要教育小孩兒你自己去。”
夏憐雪看著路長遠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路長遠這種模樣,她覺得路長遠有些生氣。
面婆婆沉默了一會:“我原本以為你會阻止我的。”
路長遠放下筷子,眸冷如冰:“你倒是好算計,見我的時候也不愿與我坦誠,現在我如何阻止?龍脈已破,他必定要出來了!”
面婆婆低著頭,語氣愧疚:“我......我會親手殺了他,不會影響任何人,他也該休息了。”
蘇落秋躲在不遠處,聽著兩人交談,叫苦不迭,他好像知道的有點多,知道很多的人,一向活不長。
于是他盡量把自己縮成一個球,希望沒人注意到他。
面婆婆不敢看路長遠的眼睛:“此事也是我一己私欲,將消息泄露給了血魔主,我本沒想過你會來......路大哥,我不剩多久了,我太老了。”
蒼老面頰上的皺紋,那是歲月無情雕刻出來的,修仙之人常駐青春,只有臨壽元將盡,才會老的厲害。
“路大哥,他入魔吃了三千人,被鎮壓了一千五百年,也該給個解脫了。”
路長遠瞇起眼,并不理會面婆婆。
面婆婆悲傷的道:“我與他的孩子都化為了土,我什么都沒有了,路大哥。”
她重復了一遍:“我什么都沒有了,我想見他了。”
天邊陡然傳來陣陣的雷聲,遠方飛來層層黑色的云,遮天蔽日。
遙遙的,有人大喝一聲:“有我在這里,你休得猖狂!”
那是李青草的聲音,留情湖畔有變。
路長遠遙遙的望去,卻見湖畔青意滿生,劍意激蕩。
很快。
一道劍光入云,卻被云吞噬,不見絲毫光亮。
天仿若直接黑了。
面婆婆慢慢走到桌子前,自桌板下取出一塊鐵片,用手糅合,便成了一把劍。
這個蒼老到快要死掉的面婆婆陡然變了模樣,她的時間在倒退,一張華容月下的臉靜悄悄的回到了她身上。
好一位標志的美人兒。
這位曾經的鐵劍門仙子再一次握緊了自己的劍,也回到了當年的模樣。
六階開明的法毫無保留的席卷世間。
滾滾紅塵撲面而來,天穹唐突裂開一道縫隙,有光來。
鐵劍門掌門鸞如夢,修道一千六百余年,心如琉璃幻夢似鐵,道法有成,名太玄劍,惜心中有愧,千年不得瑤光。
她聲若太素玄靈:“路大哥。”
路長遠看向留情湖的方向,重重的道:“無相已經死了!剩下的是魔!不是他!”
“可我想見他了。”
沒來由的,記憶從深處涌出。
那也是一個雨夜,面前的人也是如同鸞如夢一般固執,他說:“長遠,我一定要看看瑤光的風景,哪怕是死。”
路長遠攔不住他。
一如今日。
于是他別過頭,不再看面婆婆,他道:“滾,你倆果然是一對,都喜歡找死!我攔不住你們!”
鸞如夢稟劍躬身:“謝謝路大哥。”
流光若彩云,劍如虹,齊天而去。
等到再看不見這道光,路長遠才嘆氣:“紅塵癡情客。”
夏憐雪一直很安靜,此時才開口道:“公子。”
“我再同你說個故事吧,那鐵劍門的少年,真名喚蘇無相,他殺了鐵劍門的天才,娶了師姐,留下了子嗣,但因為魔功,他愈發覺得世間無趣,所以他仗劍離開,去往了黑域。”
夏憐雪替路長遠斟了杯酒,路長遠一飲而盡。
“又三年,蘇無相在黑域一路闖蕩,遇神殺佛,但是在這一日,他遇見了兩個奇怪的人,那是一男一女,正在逃亡,那兩人以為蘇無相也是來追殺她們的,所以先后出手,蘇無相輸給了男子一劍。”
路長遠道:“誤會解除后,三人不打不相識,蘇無相幫助兩人一路逃亡,終于擺脫了追殺者,三人終成莫逆之交,之后甚至聯合創立了一個宗門。”
夏憐雪輕輕的道:“是一段令人羨慕的緣分,不打不相識的友情。”
“是,但好景不長,又一年,蘇無相得知了白域的鐵劍門被一大宗壓迫,所以急忙趕回。”
“那兩人肯定也來幫忙了,是嗎?”
路長遠搖搖頭:“來的只有那男子,但也足夠了,彼時男子與蘇無相都已經雙雙六境,這天下哪兒都可去得,他們很輕易的殺了來犯的人,可他們來的并不算早,鐵劍門剩下的人并不多,我勸他既已有妻兒,就應當留下。”
夏憐雪看著路長遠,突然覺得路長遠也很好看,她道:“莫非那蘇無相沒留下?”
“留下了,所以才有了琉璃王朝,可后面他沉迷破境,哪怕是我苦心去勸,他也不管不問,終究被欲魔吞噬,最后入魔。”
夏憐雪恍然道:“蘇無相是開國皇帝,面婆婆是皇后,這上玉京下面鎮的竟是他們的老祖宗,那面婆婆豈不是孤獨一人在所愛人的封印前守了一千五百年?!”
路長遠默然。
蘇落秋一臉震驚的看著路長遠提起自己的老祖宗,他是今日才知道,那面婆婆竟然是如此身份。
一千五百年,鸞如夢與蘇無相的孩子都已經死去,昔日的一切都變了模樣,但鸞如夢仍舊守在這上玉京,每日想著留情湖底的蘇無相。
路長遠一口飲盡最后的酒,夢囈般道:“楊花又開了。”
夏憐雪搖搖頭:“公子,現在是夏日,楊花三月開。”
于是細看來。
不是楊花點點,是離人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