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紅緞繡纏枝蓮的帳子半垂著,將窗外的天光濾得柔了些,落在紫檀木梳妝臺上的嵌螺鈿鏡匣上,映出細碎的流光。
炕上鋪著厚厚的藏青氈毯,邊緣滾著銀線,四福晉烏拉那拉·嫻靜斜倚在鋪著明黃色軟墊的炕沿,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膝上那件石青色繡玉蘭花的褙子——那是去年萬壽節太后賞的,針腳細密,如今卻襯得她臉色愈發青白。
“福晉,”張嬤嬤輕手輕腳地從外間走進來,青灰色的素面裙裾擦過青磚地,垂著眼簾,聲音壓得極低,“前院小蘇拉來報,宮里剛遞了牌子,德妃娘娘宮里的劉公公親自過來了,說是……賞了位格格,已經安置在西跨院了?!?/p>
嫻靜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攥緊,指節泛白,連帶著褙子上的玉蘭花都像是被揉皺了。她沒看嬤嬤,目光落在窗欞上那幾抹剛抽芽的綠上,聲音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發顫:“就這么著急么?我剛剛小產,還沒出小月子,娘娘就這么……”
“福晉!”張嬤嬤輕輕地搖搖頭,“當心隔墻有耳??!”
嫻靜自嘲地笑了一下,“知道了。賞了什么出身的?”
“聽說是漢軍旗下五旗出身,去年選秀沒選上的,被德妃娘娘留在身邊學了半年規矩?!?/p>
張嬤嬤的頭垂得更低,鬢角的銀發在昏暗里閃了閃,“劉公公還說,德妃娘娘特意囑咐,讓這位格格好生伺候王爺,為王府開枝散葉?!?/p>
帳子外的風忽然大了些,吹得窗紙簌簌作響,將香爐里的煙吹得歪歪扭扭。
嫻靜深吸一口氣,胸口起伏著,卻半晌沒說出話來,只覺得那龍涎香的味道突然變得嗆人,直往嗓子眼里鉆。
梳妝臺上的鏡匣亮晃晃的,照出她眼下淡淡的青影,像結了層薄冰。
“我還沒出小月子,也不方便伺候王爺?!眿轨o忽然扯了扯嘴角,聲音平得像塊凍住的湖面,“既然是額娘賞的,那就恭喜王爺吧,晚上就請王爺去她那吧?!?/p>
嫻靜頓了頓,指尖在炕桌上的藥碗沿兒上敲了敲,瓷碗發出清脆的響,“別忘了把那碗調經的藥賞給她?!?/p>
張嬤嬤的眼皮跳了跳,指尖絞著袖口的銀線:“主子,這德妃娘娘的意思恐怕……”
“怕什么?”嫻靜嗤笑一聲,聲音里淬了點冰,“這后院又不是沒孩子,三格格去年不是剛落地么?再說了,這子嗣的事,又不是她想有就能有的。自己個沒福氣,也怪不得旁人?!?/p>
她抬眼看向窗外,窗紙的破洞處漏進點風,吹得她鬢邊的珠花顫了顫,“做得隱蔽些就是了。”
“老奴明白?!?/p>
“把這衣裳送去改改吧,一時半刻的,我也穿不上這衣服了?!睘趵抢o嫻把手邊的衣服丟了出去,在沒看一眼。
此時西跨院,剛被送進府的江竹月正一臉驚恐地看著眼前伺候丫頭。
“奴婢翠香,拜見格格。”翠香福了福身,聲音里帶著幾分怯生生的雀躍,“這屋子是奴婢趕著收拾出來的,格格瞧瞧,可還入眼?”
江竹月腦子里嗡嗡作響。不過是看場演唱會喊啞了嗓子,暈過去再睜眼,就被塞進花轎顛了一路,此刻竟站在了這古色古香的院子里。
剛才翠香那幾句話像炸雷,劈得她魂飛魄散——自己居然進了一個什么‘四王爺’的后院,還是他娘親自指來的?
“你……你剛才說,這是王府?”她的聲音抖得像秋風里的落葉,舌尖發苦。
“可不是嘛!”翠香抬起頭,眼里閃著“新主子準是樂傻了”的神色,“今個可是您的大喜日子,能進咱們王爺的門,多少人盼都盼不來呢!”
“先別管什么大喜日子,”江竹月一把抓住翠香的胳膊,指甲幾乎掐進對方皮肉里,“你快告訴我,我這被送來,是不是……是不是要伺候你們王爺?。∷藕颉雽嫞俊?/p>
翠香被她抓得一哆嗦,卻還是伶俐回話:“主子您放寬心,咱們王爺人很好的,而且向來不好女色,后院人稀得很。哪像九王爺府,聽說后院的人多到數不清呢!”
“數不清?又不是天上的星星,人還能數不清?”江竹月下意識吐槽,心臟卻跳得更兇,慌忙追問,“那你們王爺后院……有幾個人啊?”
翠香掰著手指介紹著:“咱們府上后院是福晉說了算,不過福晉剛小產還沒出月子呢,最近府上的瑣事暫時交給了李側福晉,李側福晉膝下的三格格,今年剛滿周歲?!?/p>
“庶福晉烏雅氏是咱們王爺的表妹,之前生了大格格和二阿哥,只可惜都夭折了。剩下還有三位和您身份一樣,都住在東跨院,您日后慢慢就認識了?!?/p>
翠香想了想,低聲道:“主子,如今王爺子嗣單薄,只有福晉的大阿哥站住了腳,您要是能一舉得男,那另外一個側福晉的位置肯定是您的!”
江竹月全身一緊,這就要宮斗了?生孩子?上位?
嚇得忙擺手,“我不行,我不行,我可不想死,主要……主要我沒經驗?。 ?/p>
姐不是你們這么時代的人,姐哪有那九曲十八彎的心思和魄力??!
“什么死不死的,主子您可別胡說啊,”翠香向外看看,見沒人才壓低聲音急道:“主子許是聽了外頭的閑話?那些都是沒影的事!您先歇著,奴婢看天色不早了,去給您預備著……”
“預備什么?”江竹月的聲音里帶著哭腔,后背已經沁出一層冷汗。
這王府的水,深得讓她發慌,害怕得很!
“當然是預備迎接王爺?。〗駛€是您的好日子,剛才福晉已經派人傳話了,說是王爺今晚會過來的?!?/p>
江竹月猛地張大嘴巴,胳膊像受驚的鳥兒般猛地抱在胸前,指甲幾乎要掐進自己的皮肉里,下意識地喊道:“我不要!”
翠香的眼珠子差點瞪出來,像是第一次見活物般上下打量著江竹月——這后院里的女人,竟有不愿意見王爺的?
她嘴角抽了抽,好半天才擠出句話:“主子,您是不是太緊張,連話都胡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