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弦的指尖懸停在離燼額前寸許,那縷溫潤的仙光氤氳流轉,映照著少年污濁不堪的臉龐和那雙驟然亮起、死死盯著他的眼睛。
那目光里的東西太過復雜,絕望、渴望、瀕死的麻木,以及一種近乎野獸般的原始求生欲,混雜在一起,竟讓見慣了生死的玉微仙君心頭微動。
他終是沒有立刻收回手。
清冷的目光更仔細地審視著少年。指尖仙光微微擴散,如同一張無形的細網,輕柔地掃過離燼殘破的身軀。
這不是簡單的探查傷勢,而是在洞察其根骨本源。
“咦?”
一聲極輕的、幾乎消散在風中的低吟從沈清弦唇邊溢出。他那總是波瀾不驚的眼眸里,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真正的訝異。
污穢與死氣之下,這具看似即將崩潰的軀殼內部,竟隱藏著如此瑰寶?經脈雖因貧瘠和創傷而萎縮,但其固有的寬度與韌性遠超常人;骨骼清奇,隱隱流淌著一絲先天道韻,竟是萬年難遇的“天生道體”雛形!只是長久困于這毫無靈氣的污濁之地,如同明珠蒙塵,未曾得以覺醒。
這等資質,若是生于仙域大族,早已被當作不世出的奇才精心培養。可惜……
探查之力繼續深入,沈清弦那好看的眉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在那清奇道體的最深處,似乎還纏繞著一縷極其微弱、近乎無法察覺的……異樣氣息。
那氣息晦暗、陰冷,與純凈的道體本源格格不入,卻又詭異地融為一體,仿佛生來便有。
它此刻沉寂著,被強大的死氣和道體的微弱本能壓制著,難以分辨其具體來源。
“古怪。”沈清弦心中默念。
天生道體萬邪不侵,怎會內蘊如此異質?是胎中帶來的隱疾,還是后來遭遇的侵蝕?這異樣氣息讓他方才升起的那一絲惜才之心蒙上了些許陰影。
仙魔大戰剛息,各方勢力暗流涌動,此子來歷不明,根骨又如此奇特詭異……
就在這時,離燼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一下,口中涌出帶著黑氣的污血,眼神開始渙散,那最后一點微弱的光彩也要熄滅了。
抓住那片衣角的手指,因為用力,指節扭曲泛白,仿佛那是他沉淪前唯一的浮木。
死亡的冰冷再次席卷而來,遠比之前更加洶涌。
離燼的意識陷入徹底的黑暗,只剩下最后一點本能,驅使著他攥緊手中那一點冰冷的、柔軟的布料。
沈清弦垂眸,看了一眼那只死死抓住自己雪白袍角的、臟污不堪的手。又看向少年迅速灰敗下去的臉色。
罷了。
無論有何隱憂,眼見如此璞玉就此湮滅,非他所愿。至少,先保住這條性命。
心中既定,便不再猶豫。
沈清弦指尖那縷仙光驟然變得明亮而純粹,不再是試探,而是帶著不容置疑的凈化之力。
他并未直接接觸離燼的身體,仙光如流水般傾瀉而下,籠罩住少年全身。
“滌。”
清冷的音節從他口中吐出,帶著一種言出法隨的韻律。
剎那間,離燼身上那厚厚的血污、塵土、乃至附著在傷口上的陰煞死氣,如同被無形的刷子層層刷去,迅速剝離、消散。
露出底下蒼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膚和縱橫交錯的傷痕。那些皮肉翻卷的傷口在仙光照耀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蠕動、愈合,生出新的肉芽。
這個過程顯然帶來了巨大的痛苦,即使是在昏迷中,離燼的身體也本能地繃緊、顫抖,喉嚨里發出無意識的嗬嗬聲。
沈清弦面色不變,另一只手抬起,如玉指尖凝出一滴精純無比、蘊含著磅礴生機的靈液。那靈液呈乳白色,周圍環繞著淡淡的靈霧,甫一出現,周圍的煞氣都被逼退了幾分。
“去。”
那滴珍貴無比的靈液精準地落入離燼干裂的唇間,瞬間化作暖流涌入其四肢百骸,強行吊住那即將消散的生機,并溫和地滋養其枯竭的經脈和萎縮的丹田。
劇烈的痛苦漸漸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溫暖所取代。
離燼在無盡的黑暗和冰冷中沉浮,忽然感覺到一股力量強行將他從深淵中拉扯回來。那力量溫和又霸道,驅散了蝕骨的寒冷,帶來一種仿佛浸泡在暖陽中的舒適感。他從未感覺如此……溫暖過。
他用盡全部力氣,想要看清那份溫暖的來源。
模糊的視線艱難地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截線條完美、冷白如玉的下頜。
再往上,是淡色的、抿成一條清冷直線的薄唇,挺直的鼻梁,以及……一雙正低垂著看向他的眼睛。
那雙眼睛極其好看,瞳色偏淺,如同蘊著化不開的冰雪,清澈剔透,卻又深不見底。里面沒有憐憫,沒有同情,甚至沒有什么明顯的情緒,只有一種居高臨下的、神祇般的平靜與淡漠。
仿佛救他,與隨手拂去衣上塵埃并無不同。
可就是這樣一雙冰冷無波的眼睛,配合著那張驚為天人、清冷絕倫的側臉,以及周身那不容褻瀆的圣潔光暈,深深地、狠狠地烙進了離燼幾乎一片空白的腦海里。
仙……
這是昏迷前,離燼唯一殘存的念頭。
溫暖的力量包裹著他,催促著他陷入真正的沉睡以修復自身。
意識徹底沉淪的前一瞬,一種源于靈魂深處的、害怕失去這份溫暖的恐慌感驟然攫住了他。
那只一直緊緊攥著那片雪白袍角的手,非但沒有因為身體的好轉而松開,反而像是耗盡了最后一絲回光返照般的力氣,更加死死地攥緊!
五指深深陷入那柔軟而冰涼的布料中,污血和剛剛愈合傷口滲出的淡淡血絲,不可避免地在其上留下了刺眼的痕跡。
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的舟楫,死也不肯放手。
沈清弦正欲收回手,察覺到此動靜,動作微微一滯。他低頭,看向自己雪白無瑕的衣袍上那抹刺目的臟污握痕,以及那只即使昏迷也依舊爆發出驚人執拗力量的手。
仙君清冷無波的臉上,眉頭終于幾不可查地蹙緊了些許。
“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