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全勝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桿,雙腳并攏,目不斜視。
“報告連長!新兵王全勝,前來報到!”
聲音洪亮,字正腔圓,沒有一絲新兵的怯懦。
楊立威嘴角那抹饒有興味的弧度更深了。
他沒再多言,只是朝旁邊一個正靠在營房墻邊,抽著煙的老兵抬了抬下巴。
“耿秋,這是分到你們二班的新兵,王全勝。架線兵。帶回去,把規(guī)矩講清楚。”
那個名叫耿秋的老兵聞聲,立刻將煙頭在鞋底掐滅,動作干脆利落。
他大步走過來,一張飽經風霜的臉,古銅色的皮膚上刻著幾道抬頭紋,眼神像淬了火的鋼釘。
“是!連長!”
耿秋應了一聲,隨即轉向王全勝,聲音嘶啞而有力。
“跟我來。”
王全勝抓起自己的背包,默默跟上。
他能感覺到,從連長到這個班長,通信連的兵,身上都透著一股與普通步兵截然不同的氣質。
那是技術兵種特有的自信與沉穩(wěn)。
走進二班的營房,里面已經坐著七八個老兵,有的在擦拭著設備零件,有的在對著一本厚厚的手冊低聲背誦著什么。
見到耿秋領著新兵進來,所有人的動作都只是頓了一下,隨即又恢復了常態(tài)。
這里的氛圍,比新兵連嚴肅得多。
“放下東西,立正!”耿秋的命令不帶任何感情。
王全勝依言照做。
耿秋背著手,圍著他踱了兩步。
“小子,到了我這兒,有幾條規(guī)矩你得刻進骨子里。先給你交個底,咱們一團無線通訊排,一共三十三號人。”
“排長王明,管指揮;副排長馬東成,管技術;文書周發(fā),管記錄和訓練。剩下三十個,分成三個班。”
他的手指在空中點了點。
“每個班十個人。一個電臺操作員,負責跟機器打交道。一個報務員,負責收發(fā)電報,翻譯密碼。”
“一個架線兵,就是你,負責讓天線永遠指向天空。一個電員兵,負責背著幾十斤的移動電源,當咱們的充電寶。”
“剩下五個,是預備員,什么都得會,隨時準備頂上任何一個位置!”
耿秋的目光重新聚焦在王全勝臉上,帶著一股灼人的熱度。
“現在,聽明白你的位置了嗎?架線兵!”
“明白了!”
“光明白沒用!”耿秋的聲音陡然拔高。
“戰(zhàn)場上,通訊就是命!我們慢一秒,可能就是一個連的弟兄白白送死!所以,這里的訓練,沒有差不多,沒有還可以’”
他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幾乎要戳到王全勝的鼻尖上。
“從明天起,五公里負重越野,是你的開胃菜!背著你的攀爬工具和線纜跑,速度不達標,就給我跑到死為止!”
“那些滴滴答答的電碼,那些復雜的電路圖,發(fā)電機怎么用,電報怎么發(fā),你一樣都不能落下!”
“因為你隨時可能要去替補別人的位置!”
“射擊!投彈!這些士兵的基本功,你要是敢給我拖后腿,我親自把你踢回步兵連去!”
一連串的命令。
整個營房里,只有耿秋的咆哮在回蕩。
王全勝的血液卻在這一刻悄然沸騰。
這才是他想要的!
嚴苛,專業(yè),充滿挑戰(zhàn)!
這才是通往強者之路該有的門檻!
他猛地昂首,胸膛挺得筆直,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回去。
“報告班長!保證早日合格,絕不給二班丟人!”
“合格?”耿秋嗤笑一聲,那笑容里帶著一絲輕蔑。
“小子,我告訴你,在通信連,合格這兩個字,就是淘汰的代名詞!老子要的是優(yōu)秀!是頂尖!”
他盯著王全勝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眼睛,似乎想從這雙眼睛里看出這新兵的成色。
良久,耿秋臉上的森然寒意忽然收斂了些許,語氣也緩和下來。
“當然,苦是苦了點,但好處也比別人多。”
他拍了拍王全勝的肩膀,力道很重。
“第一,伙食!咱們連吃的是三類灶,頓頓有保障,比步兵連那幫兄弟滋潤得多!”
“第二,津貼!現在下面的步兵,一個月八塊。咱們技術兵,十塊!以后每年還會漲!”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耿秋的表情變得無比鄭重。
“在這里,你能學到真本事!無線電,發(fā)動機維修,這些玩意兒,是能跟你一輩子的鐵飯碗!”
“將來你退伍了,憑這手藝,到哪兒都餓不死!比那些傻乎乎只會扛槍的,出路寬到天上去了!”
王全勝心中一片火熱。
這番話,算是徹底說到了他的心坎里。
這不正是他放棄鐵飯碗,選擇參軍的初衷嗎?
為了一個更廣闊的未來!
“行了,先去吃飯!”耿秋擺了擺手。
“跟著他們去食堂,別走丟了。”
食堂里,飯菜的香氣果然名不虛傳。
白花花的大米飯冒著熱氣,搪瓷盤里,土豆燒肉油光锃亮,旁邊還有一盤炒青菜和一碗紫菜蛋花湯。
兩素一葷一湯,在這八十年代初的部隊里,堪稱豪華。
王全勝餓壞了,端起飯盤,便如風卷殘云一般。
他吃飯的速度和姿勢,都是在前世工地上練出來的,快,準,狠,絕不浪費一粒米。
“呵,你小子,”耿秋端著飯盤在他對面坐下,眼中閃過一絲贊許。
“這吃飯的架勢,倒像個老兵了。”
旁邊一個瘦高個,個子高得有點扎眼的兵湊了過來,嘴里塞滿了飯,含糊不清地嘟囔。
“班長,這算啥。我聽說坦克兵那才叫頂尖呢,頓頓吃肉,跟過年似的!”
這人正是電臺操作員肖言。
耿秋眼睛一橫。
“怎么?羨慕了?坦克兵大夏天悶在那鐵罐頭里,能烤熟一層皮!那訓練不是一般的苦!你想去?現在打報告轉連隊,我第一個簽字!”
肖言頓時縮了縮脖子,癟著嘴小聲嘀咕。
“我可沒嫌棄咱這兒,我當初是真想去開坦克的。”
“那人家為啥沒要你?”旁邊有人起哄。
肖言一臉郁悶,指了指自己的個頭。
“嫌我太高,鉆不進那王八殼子……”
“哈哈哈!”
飯桌上一片哄笑。
王全勝也忍不住笑了。
緊張的氣氛在飯桌的嬉笑怒罵間蕩然無存。
這個二班,嚴厲歸嚴厲,但私底下的氛圍,似乎相當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