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秋的眼睛瞬間紅了,一把拽住王全勝的軍裝前襟,幾乎是臉貼著臉,唾沫星子混著雨水噴了他一臉。
“你懂個錘子!”
耿秋的吼聲在轟鳴的洪水中顯得異常猙獰。
“通信班不是步兵班!步兵班里人人都是步槍手,死一個,后面的人能立馬頂上!”
“我們班呢?啊?你會發電報還是會機要?江連能爬桿子還是向慶國能修機器?”
“咱們班十二個人,每個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互相替不了!”
“你是全連技術最好的架線兵,萬一前面的設備再出問題,誰來修?”
“我讓你在這兒當柱子,那是拿整個任務開玩笑!拿清河縣幾十萬老百姓的命開玩笑!”
這番話,句句都砸在理上。
通信兵,金貴就金貴在這兒。
戰場上,一個優秀的通信兵,價值遠超一個步兵排。
可王全勝沒有退縮,他的眼神比黑夜里的閃電還要亮,直視著耿秋。
“班長,正因為這樣,這個任務才必須我來!”
他一字一頓,聲音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決絕。
“現在最關鍵的是什么?是穩定!是把信號穩穩地傳出去,讓江連能用最快的速度把準確的情報發到指揮部!”
“這根木樁不穩,信號就斷斷續續,情報慢一秒,甚至錯一個字,后果誰來承擔?”
“我年輕,體力好,比班里任何人都適合干這個!你必須帶隊繼續前進,這才是指揮官該干的事!”
耿秋胸膛劇烈地起伏著,粗重的喘息聲清晰可聞。
他死死地盯著王全勝,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里,掙扎,憤怒,擔憂,最終都化為了一絲無奈的決斷。
是啊,王全勝說得對。
救災如救火,此刻準確高效的情報,才是重中之重!
耿秋狠狠罵了一句,松開了手,從牙縫里擠出兩個字。
“去吧!”
他不再多言,轉過身,從自己貼身的口袋里摸出幾包用油紙裹得嚴嚴實實的東西,一把塞進王全勝手里。
“這是幾包糖!冷得受不了就含一塊!補充體力!”
他知道,在這洪水中泡久了,體溫流失極快,很容易出現低血糖,到時候人就廢了。
王全勝點點頭,沒有矯情,小心翼翼地將糖塊塞進了最上層軍裝的內口袋里。
這個位置,能最大限度地避開水流,減緩糖果的融化。
“江連!向慶國!你們兩個留下,配合全勝架設電臺!”耿秋扭頭對岸上喊道。
“我們繼續前進!最多一個小時!我保證派人回來替你!”
“是!”
王全勝沒有再多說一個字,轉身就朝著那根孤零零的橋墩涉水而去!
冰冷刺骨的洪水瞬間淹沒了他的大腿,巨大的沖擊力讓他幾乎站不穩。
他咬著牙,一步一步挪到橋墩下,手腳并用爬了上去,用自己的后背和肩膀,死死地抵住了那根搖搖欲墜的木樁!
“好了!信號穩定了!”岸上的向慶國大喊。
耿秋深深地看了王全勝一眼,猛地一揮手,帶著剩下的人,頭也不回地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全勝!你要是撐不住了就吱一聲!老子下來換你!”
岸上,負責操作電臺的江連扯著嗓子喊,眼睛里全是血絲。
“沒事!這點活兒輕松得很!”王全勝的聲音隔著雨幕傳來,帶著一絲笑意。
“你小子把電報發利索點就行,別給咱們二班丟人!”
他嘴上說得輕松,心里卻清楚得很。
江連和向慶國一個負責發報,一個負責機要和警戒,誰都走不開。
更何況,他王全勝兩世為人,骨子里的那股傲氣,絕不允許自己在這種緊要關頭掉鏈子!
突然,一股巨力從腰側襲來!
“唔!”
王全勝悶哼一聲,只覺得腰眼一陣劇痛,整個人狠狠一抖。
那是一條被洪水沖下來的長板凳,結結實實地撞在了他身上。
他臉色瞬間白了,但抵住木樁的身體卻沒有晃動分毫。
他飛快地從口袋里摸出一顆糖塞進嘴里,甜味在舌尖化開,劇痛似乎也緩和了些許。
還沒等他喘口氣,一棵被連根拔起的柳樹又順流而下,無數濕滑冰冷的柳條如同鞭子一般,劈頭蓋臉地抽在他身上,臉上火辣辣地疼。
岸上的江連看得睚眥欲裂,急得直跺腳。
“全勝!下來!快給老子下來!老子去替你!”
“滾蛋!”王全勝吼了回去。
“你的發報速度全班第一!現在是爭分奪秒的時候,你敢離開電臺半步,老子回去扒了你的皮!”
江連的動作僵住了。
他知道,王全勝說的是事實。
“你他娘的別死撐!你要是倒了,天線也得跟著完蛋!”
江連的聲音帶著一絲哽咽。
“放心,我有數。”
江連咬了咬牙,只能扭回頭,將所有的注意力都傾注到了手中的發報機上。
忽然,王全勝腳下的橋墩猛地一晃,像是被什么龐然大物狠狠撞了一下!
“全勝!”
信號瞬間變得極其不穩,江連嚇得魂飛魄散,猛地跳了起來,朝著橋墩的方向聲嘶力竭地大喊。
“那邊什么情況?”
王全勝的身影在風雨中劇烈地搖晃了一下,但很快又穩住了。
“沒事!”他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壓抑不住的喘息。
“剛沖下來一頭死豬,勁兒還挺大,躲開了!”
“那就好!你小心點!”江連聞言,這才松了口氣,重新坐回電臺前。
而就在江連收回視線的瞬間。
王全勝再也忍不住。
臉上的肌肉因劇痛而扭曲,倒吸了一口涼氣,額頭上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滾滾而下。
他感覺自己的右腿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燙穿了一樣,一股鉆心的劇痛直沖天靈蓋。
他強忍著顫抖,艱難地騰出左手,往下身探去。
入手處一片溫熱粘稠,與冰冷的洪水截然不同。
順著大腿往下摸,他觸到了一截冰冷,堅硬,帶著螺紋的東西……
一根從橋墩斷裂處戳出來的鋼筋,已經深深地扎進了他的大腿!
這玩意兒在八十年代的鄉下可是個稀罕物,只有修橋、蓋公家大樓才會用上。
而這奔騰咆哮的洪水,能把鋼筋混凝土的橋墩都沖垮,可見其威力有多么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