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有學咧著嘴,又從卡車上接連搬下幾個一模一樣的紙箱,不由分說地往王全勝腳邊碼。
“帶魚一箱,黃花魚一箱,鯧魚也給你裝一箱!拿著,都是你的!”
這下,不光是旁人,連王全勝自己都愣住了。
這哪里是發(fā)年貨,這簡直是把海鮮當大白菜送。
他連忙擺手,臉上的笑容帶著一絲苦澀。
“朱局長,張哥,這可使不得!我才剛來單位,寸功未立,受之有愧啊?!?/p>
他這話發(fā)自內(nèi)心。
剛轉(zhuǎn)正的小年輕,一下子拿走這么多東西,太扎眼了,以后在單位里還怎么做人?
“什么寸功未立?”
朱文武眼睛一瞪,洪亮的聲音蓋過了所有嘈雜。
“這次能從青島拉回六噸海貨,讓咱們水電局在全縣面前挺直腰桿,你是頭功!
誰有本事,誰能給咱們水電局帶來實惠,誰就是功臣!功臣就該有功臣的待遇!誰要是不服氣,讓他也想辦法給局里拉一車海鮮回來!”
這番話擲地有聲,直接把所有潛在的閑言碎語都堵死在了肚子里。
職工們非但沒有嫉妒,反而一個個都急了,七嘴八舌地勸了起來。
“就是啊全勝,朱局長說得對!你就安心收下吧!”
“小王,你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咱們大伙兒!也看不起局長的眼光!”
“收下收下!必須收下!咱們可都指望著你,明年再帶我們吃香的喝辣的呢!”
最后這句話,才是所有人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他們怕的不是王全勝拿得多,而是怕他拿得不夠多,心里不舒坦,明年這條財路就斷了。
這可是關(guān)乎未來福利的大事!
人群里的后勤科長唐寶玉也笑著幫腔。
“全勝,局長一番心意,你就踏踏實實收下。這不光是獎勵,更是咱們水電局的態(tài)度?!?/p>
話說到這份上,王全勝心里清楚,自己現(xiàn)在再推辭,反倒顯得矯情,還會讓后面論功行賞的張有學和李銀鎖難辦。
他深吸一口氣,不再推拒,而是朝著朱文武和周圍的同事們,鄭重地鞠了一躬。
“謝謝局長!謝謝各位大哥大姐!這份情,我王全勝記下了!”
他這么一表態(tài),氣氛頓時更加熱烈。
眾人見他收下了,仿佛自家的福利也有了保障,一個個笑得比自己發(fā)了東西還開心。
王全勝抱著幾個沉甸甸的大紙箱回到宿舍,那股子冰鮮特有的咸腥味,瞬間充滿了整個小屋。
他剛把門關(guān)上沒多久,又被敲響了。
打開門,是滿臉喜氣的張有學,手里還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布袋子。
“張哥,這又是什么?”王全勝有些哭笑不得。
“嘿嘿,這是另一批發(fā)下來的年貨?!?/p>
張有學擠進屋,把袋子往桌上一放,嘩啦啦倒出一堆東西。
王全勝定睛一看,全是紅彤彤的對聯(lián)、福字,還有幾大掛鞭炮和一包包的紅紙。
“這些是……”
“托你的福??!”張有學一屁股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咱們拉回來一車海貨的消息,一下午就傳遍了縣里幾個主要單位?!?/p>
“電力公司、水利局,甚至縣建筑隊的頭頭們,都提前派人把他們單位的年貨,什么對聯(lián)鞭炮、粉條掛面之類的,給咱們送了一批過來?!?/p>
“說是提前拜年,其實就是來探口風,想跟咱們換點帶魚呢!”
王全勝恍然大悟,這就是他所帶來的連鎖反應(yīng)。
張有學壓低了聲音,臉上帶著一絲神秘的笑意。
“還有個天大的好消息!朱局長剛才拍板了,咱們仨,頭等功臣,特批!明天就放假回家過年!”
“明天就走?”王全勝著實吃了一驚,“還有這種好事?”
要知道,現(xiàn)在才臘月二十五,按照規(guī)定,起碼要到二十八、二十九才能放假。
“那可不!”張有學得意地揚了揚眉毛。
“咱們水電局,一過完年,除了幾個值班的保證正常供電,基本就沒啥大事了。局長說了算,誰敢有意見?你趕緊收拾收拾,明天就能回家了!”
王全勝心中一熱,連忙點頭。
“那得趕緊去謝謝局長和徐書記。”
“那是自然?!睆堄袑W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
“行了,你先忙著,等過了年回來,到我家里,咱哥倆好好整幾盅!”
送走張有學,王全勝立刻去了后勤科找唐寶玉銷假。
唐寶玉見他來了,不等他開口,就從抽屜里拿出一張假條遞了過去。
“我正要找你呢,朱局長都交代了。假條都給你填好了,就等你簽個字?!?/p>
王全勝簽完字,正要道謝,唐寶玉卻一把拉住他。
“別急著走,你嫂子已經(jīng)在家里燉上肉了,今晚就上我家吃!算是給你提前踐行!”
不等王全勝拒絕,唐寶玉又補充了一句。
“還有個事,我聽運輸隊的張海說,他年后初六要去一趟竹溪鄉(xiāng)送東西。那地方離你老丈人家白家灣不遠吧?到時候你搭他的順風車,省得兩條腿走路了。”
王全勝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他沒想到,唐寶玉心思如此縝密,連這種小事都替他考慮到了。
這份人情,可比幾條魚重多了。
是夜,王全勝提著兩條上好的帶魚和一包大白兔奶糖,敲開了唐寶玉家的門。
接下來的一個晚上,他又依樣畫葫蘆,拜訪了后勤、財務(wù)的幾個主要負責人。
他送出的不是簡單的年貨,而是一份尊重和人情。
第二天,也就是臘月二十五,他沒有急著走,而是在辦公室里和同事們天南海北地聊了一天,鞏固著剛剛建立起來的良好關(guān)系。
到了晚上,又抽空去了趟虎子和王闕他們那兒,把海鮮分了分,算是提前拜了年。
臘月二十六,天剛蒙蒙亮。
王全勝背著一個大大的帆布包,手里還提著兩個沉甸甸的網(wǎng)兜,在水電局大院門口,登上了運輸隊張海那輛墨綠色的北京212吉普車。
吉普車一路顛簸,終于在晌午時分,停在了白家灣的村口。
王全勝謝過張海,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熟悉的土路上。
剛走到村頭的老槐樹下,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扛著鋤頭從田埂上走來。
那人一身塵土,滿臉滄桑,正是他未來的老丈人,白安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