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看著我,緩緩地說道:“小師傅,我聽人說,你這里的傘,很特別。能……能幫人實現愿望?”
我笑了笑,又是這套開場白。
“夫人說笑了,我只是個賣傘的,哪有那么大的本事。”我說道,“不過,如果客人的執念夠深,我的傘,或許能幫上一點小忙。”
聽到“執念”兩個字,婦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眼淚毫無征兆地就掉了下來。
她像是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趴在桌子上,壓抑地哭了起來,肩膀一抽一抽的,看上去傷心到了極點。
我沒有勸她,只是默默地遞過去一包紙巾。
有時候,讓情緒發泄出來,比任何安慰的話都管用。
又過了好一會兒,婦人的哭聲才漸漸小了下去。她抬起頭,用紙巾擦了擦眼淚,臉上滿是淚痕,看上去很是狼狽。
“對不起,小師傅,我失態了。”她帶著濃重的鼻音說道。
“沒關系。”我說道,“夫人,你有什么事,但說無妨。”
婦人深吸了一口,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終于說出了她的來意。
“我……我想見我兒子,我唯一的兒子。”
“你兒子?”我看著她,“他怎么了?”
“他……他死了。”婦人說出這三個字的時候,聲音都在發抖,剛剛止住的眼淚,又一次涌了出來,“就在上個月,出車禍死的,連一句話都沒來得及跟我說,就這么走了……”
她一邊說,一邊從隨身攜帶的愛馬仕包里,拿出了一個相框和一個小小的、用紅布包裹著的東西。
相框里,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看上去也就二十出頭的年紀,穿著一身籃球服,笑得陽光燦爛,充滿了青春的活力。
而那個紅布包裹的東西,我不用看也知道,是骨灰盒。
又是和老李一樣的情況。
“小師傅,我兒子叫林浩,今年才二十一歲,還在上大學啊!”婦人泣不成聲,“他那么乖,那么孝順,從小到大都沒讓我操過心。我們說好了,等他大學畢業,就接手家里的公司,可現在……現在什么都沒了……”
她撫摸著相框里兒子的臉,眼神里充滿了無盡的悲傷和痛苦。
“我實在是太想他了,我每天晚上都夢到他,夢到他渾身是血地站在我床邊,喊我‘媽媽’。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小師傅,只要能讓我再見他一面,說說話,你讓我做什么都愿意!錢不是問題!”
婦人說著,從包里拿出了一張銀行卡,推到了我面前。
“這里面有一百萬,只要你能讓我見到我兒子,這張卡就是你的。如果不夠,你還可以再加!”
一百萬。
這手筆,可比老李大方多了。
我沒有去看那張銀行卡,我的目光,落在了那個叫林浩的年輕人的照片上。
照片上的他,笑得那么開心,那么無憂無慮。
可是,在我開啟的左眼里,我卻從這張照片上,看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東西。
一絲淡淡的黑氣,正從照片里林浩的眼睛位置,緩緩地散發出來。
這黑氣很淡,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發現不了。
但這股氣息,我卻很熟悉。
那是怨氣。
這個叫林浩的年輕人,死后,竟然變成了一個怨魂。
我的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一般來說,意外橫死的人,心中都會有怨。但像他這樣,怨氣重到能影響照片的,卻不多見。
這說明,他的死,可能并不像一場單純的車禍那么簡單。
或者說,他有什么極深的執念,讓他死后都無法安息。
“夫人,你確定,你兒子是一場意外車禍死的嗎?”我看著婦人,開口問道。
婦人愣了一下,隨即點了點頭,“是啊,警察都是這么說的。肇事司機也抓到了,是一個酒駕的司機,已經判了。怎么了,小師傅,有什么問題嗎?”
“沒什么。”我搖了搖頭。
有些事情,現在跟她說,她也未必會信。
“我可以幫你,讓你再見到你的兒子。”我看著她,緩緩說道,“不過,我的規矩,想必你也聽說過。”
“聽說過,聽說過!”婦人連忙點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能見到浩浩,什么規矩我都遵守!”
“第一,傘撐開后,你每天只能和他見一個小時。時間一到,必須立刻合上傘。”
“第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不能觸碰他,更不能答應他的任何要求,不管那個要求聽上去有多么合情合理。”
我一字一句地,將我的規矩又重復了一遍。
有了老李的前車之鑒,這一次,我的語氣格外凝重。
“我能做到!我一定能做到!”婦人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看著她那急切的樣子,我心里嘆了口氣。
希望她真的能做到吧。
“好。”我點了點頭,收下了她的骨灰盒和照片,“你先把這張卡收回去吧。等事成之后,你再付錢也不遲。”
我不想先收錢,萬一中間再出什么岔子,這錢就成了燙手的山芋。
婦人見我這么說,也沒有堅持,只是千恩萬謝地又叮囑了我好幾句,才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我的店。
等她走后,我拿起林浩的照片,再次仔細地端詳起來。
照片上,那股怨氣似乎比剛才更濃了一些。
我的心里,隱隱有了一絲不安。
這個林浩的怨氣,似乎比老李的老婆還要重。
這一次的生意,怕是不會那么順利。
我將照片和骨灰盒拿到里屋,按照慣例,點上了翰魂專用的紅香。
紅色的煙裊裊升起,緩緩地飄入骨灰盒中。
我拿起照片,準備用陰火點燃。
可就在這時,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那張照片,在我手中,竟然開始微微地發燙!
照片上林浩那雙原本帶笑的眼睛,此刻,在我看來,卻像是充滿了無盡的恨意,正死死地盯著我!
我心里一驚,差點把照片給扔了。
我穩了穩心神,將陰火湊了過去。
“呼——”
一股綠幽幽的火焰,一下子就將照片給吞噬了。
火焰中,我仿佛聽到了一個年輕男人充滿怨毒的嘶吼聲。
“為什么……為什么……”
聲音轉瞬即逝,照片很快就化作了一堆黑色的灰燼。
我皺著眉頭,將照片的灰燼和骨灰混合在一起,加入了特制的藥水,然后提筆,在一把事先準備好的油紙傘上,開始作畫。
這一次,我沒有畫眼睛,也沒有畫手。
我畫的,是林浩的嘴。
一張微微上揚,帶著一絲陽光笑容的嘴。
我同樣留了一手,我只畫了嘴唇的輪廓,卻沒有畫上牙齒。
半個小時后,一把新的繪魂傘制作完成了。
我將傘用黑布包好,心里卻始終有些七上八下。
直覺告訴我,這個叫林浩的怨魂,絕對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