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阿姨千恩萬謝地走了,留下了一串鑰匙和舞蹈室的地址。
我看著手里的鑰匙,心里五味雜陳。得,剛躲開一個大麻煩,又攬上了一個新活兒。我這勞碌命啊。
不過,說實話,接下這個委托,我心里那股子因為“心靈綠洲”事件而產生的憋屈和煩躁,反而消散了不少。
跟那個邪靈和吳導師那種純粹的惡比起來,小雅這種因為執念而滯留人間的魂魄,雖然也算“麻煩”,但卻是我輩翰魂匠的“正經生意”。渡這種魂,不沾因果,反而有功德。
而且,我現在的狀態,也確實需要做點什么,來平復一下自己的心境。
我沒在白天去。渡魂這種事,最好還是在陰陽交替的夜晚進行。
等到晚上十點多,街上的人都少了,我才關了店門,背上我的玄鴉傘,打車去了秦阿姨給的那個地址。
舞蹈室,在一個已經有些年頭的老式文化中心里。這棟樓在晚上基本沒什么人,黑漆漆的,只有走廊里幾盞昏暗的聲控燈。我每走一步,燈就亮一盞,等我走過去,又滅了,感覺還真有點陰森。
我找到了那間舞蹈室,用鑰匙打開了門。
一股混合著灰塵、松香和舊木頭味道的,清冷的氣息,撲面而來。
我沒有開燈,只是輕輕地帶上了門。
整個舞蹈室非常大,一面墻是頂天立地的巨大鏡子,另外三面墻的墻根,都裝著練功用的扶手。木質地板被擦得很干凈,但依然能看到上面布滿了常年累月練習留下的劃痕。
今晚的月色很好,清冷的月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給整個舞蹈室,都鋪上了一層銀色的地毯。
我開啟左眼,環視了一圈。
然后,我看到了她。
就在舞蹈室的正中央,那片最明亮的月光里,一個穿著白色芭蕾舞裙的,半透明的女孩身影,正安靜地站在那里。
是小雅。
她和照片里一樣漂亮,只是靈魂形態的她,臉上沒有了那種燦爛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專注。
她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我的到來,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似乎在醞釀著什么情緒。
我沒有出聲打擾她,只是靜靜地靠在門邊,看著她。
突然,她動了。
沒有音樂,沒有節拍,她就那么踮起腳尖,開始緩緩地起舞。
她的動作很美,每一個旋轉,每一次跳躍,都充滿了力量和美感,看得出來,她生前的功底非常扎實。
但是,看著看著,我就感覺不對勁了。
她的舞蹈,沒有靈魂。
那不是在抒發情感,更像是在完成一個刻板的任務。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只是在機械地,一遍又遍地,重復著一套固定的動作。
我看得出來,那是一套難度極高的舞段,里面包含了好幾個連續的高速旋轉和高難度跳躍。
她跳得非常流暢,直到最后一個動作。
那是一個需要極強控制力的,在旋轉后瞬間定格的姿勢。
她失敗了。
就在定格的那一瞬間,她的身體晃了一下,腳下沒站穩,踉蹌了一步。
雖然只是一個極其微小的瑕疵,但對于追求完美的舞者來說,這卻是致命的。
她的靈魂影像,也因為這次失敗,劇烈地波動了一下,變得更加透明,仿佛隨時都會消散。
然后,她停了下來,回到了起始的位置,重新低下了頭。
幾秒鐘后,她又開始跳。
從第一個動作開始,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旋轉,跳躍……然后,在同一個地方,再一次失敗。
踉蹌,停下,回到原點。
再來。
我站在門邊,看著她就這么一遍,兩遍,十遍……不知疲倦地,重復著這套帶給她失敗和痛苦的舞蹈。
我終于明白了她的執念是什么。
她不是恨,也不是怨。
她是在跟自己較勁。
她是在跟那個再也聽不見音樂,再也無法完美控制身體的自己較死磕。她把自己困在了生前最后一次的失敗里,一遍又一遍地,試圖去完成那個不可能完成的動作。
這種純粹的,源于藝術家的執念,比任何怨恨都更難化解。
因為她的敵人,不是別人,是她自己。
我心里嘆了口氣。這活兒,比我想象的要棘手。
我試著往前走了兩步,輕聲叫她的名字:“小雅?”
沒有反應。
她的世界里,一片死寂。我的聲音,傳不進她的靈魂。
我又試著催動法力,將我的意念傳遞過去:“小雅,你已經盡力了,可以休息了。”
就像是石沉大海,我的意念在靠近她身體周圍那層由執念形成的灰色氣場時,就被徹底隔絕了。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對外界的一切,不聞,不見,不感,不知。
我皺起了眉頭。
這可怎么辦?
直接用強硬的手段,比如念往生咒,把她送走?
不行。她不是厲鬼,沒有害人之心。強行超度,只會沖散她的魂魄,讓她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這有違我們翰魂一脈的祖訓,更是大損陰德。
我必須得想個辦法,讓她自己“愿意”走。
我得讓她,從這個死循環里,自己走出來。
我看著她又一次從那個該死的旋轉動作中踉蹌著停下,看著她那張空洞的臉上,似乎閃過一絲靈魂層面的痛苦和迷茫。
我突然意識到,要打破這個循環,我不能用“說”的。
我得用她能“聽”懂的語言,來跟她交流。
我得給她,她最渴望的東西。
一段完美的,能讓她完成最后謝幕的音樂。
可是,一個死去之后,靈魂都陷入死寂的舞者,我要怎么讓她“聽”到音樂呢?
我靠在墻上,看著月光下那個孤獨的,一遍遍重復著失敗的舞魂,陷入了沉思。
怎么才能讓一個聾了的鬼,聽見音樂?
這個問題,要是在以前,我肯定覺得是天方夜譚。
但現在,作為一個翰魂匠,我知道,凡事不能只看表面。
靈魂的“聽”,和耳朵的聽,不是一回事。
小雅生前失聰,是**的損傷。但她死后,靈魂依舊被“寂靜”所困,那是因為她的執念,給她自己上了一道枷鎖。她從心底里,認定自己是“聽不見”的,所以,她的靈魂,就真的關閉了對外界一切聲音的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