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著那把新制成的“繪聲傘”,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舞蹈室的正中央,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對我視而不見,依舊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也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
當她抬起頭,踮起腳尖,準備開始第一個動作的瞬間,我動了。
我握住傘柄,深吸一口氣,然后,“唰”的一聲,將手中的油紙傘,猛地撐開!
就在傘面完全展開的那一刻,奇跡發生了。
傘面上,那些我用特殊顏料繪制的,如同星云般的藍黑色線條,突然活了過來!
它們開始發出柔和的,如同月光般的清輝。那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在傘面上緩緩地流動,盤旋,起伏。
整個傘面,就像是一個微縮的宇宙,無數星辰在其中跟隨著無聲的節拍,翩翩起舞。
光芒透過半透明的傘面,投射在天花板上,投射在四周的墻壁上,投射在巨大的鏡子里,也投射在了小雅那空洞的,沒有焦距的眼睛里。
整個舞蹈室,瞬間被這片流動的,充滿了旋律感的光海,徹底淹沒。
小雅那即將開始的舞步,猛地停住了。
她的身體,第一次,沒有按照那個刻板的程序動起來。
她那半透明的,仿佛沒有靈魂的身體,微微地顫抖了一下。
她緩緩地,緩緩地,抬起了頭。
她的目光,穿過我,直直地,落在了我手中那把正在發光的傘上。
她看不見我,但她“看”見了那把傘。
她“看”見了傘面上,那些流動的光。
她“看”見了那光的節奏,那光的旋律,那光中蘊含的,她熟悉到骨子里的,《月光奏鳴曲》的每一個音符。
她的眼睛里,那片死寂的灰色,開始一點點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置信的,迷茫的,又帶著一絲狂喜的神采。
她……“聽”到了。
不是用耳朵,而是用她的靈魂,用她的眼睛,用她整個生命,“聽”到了這首為她一個人奏響的,無聲的樂章。
傘面上的光芒,開始變化。
那是《月光奏鳴曲》的第一樂章,舒緩,寧靜,像月光下的湖面。
小雅的身體,也隨著那光的流動,開始輕輕地搖曳。她的臉上,露出了如癡如醉的表情。
緊接著,光芒的節奏開始加快,變得激昂,充滿了熱情。
第二樂章開始了!
小雅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那是照片上,我見過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屬于一個天才舞者的自信笑容!
她猛地踮起腳尖,隨著那光的節奏,開始起舞!
這一次,她的舞蹈,和昨晚完全不同!
不再是機械的,重復的,沒有靈魂的動作。
她的每一個舞步,都充滿了生命力!她的每一次旋轉,都飽含著情感!她不再是一個被執念困住的囚徒,她變回了那個在舞臺上閃閃發光的天使!
她在為自己跳舞,她在為這首失而復得的音樂跳舞!
我撐著傘,站在原地,感覺自己不是一個執傘人,而是一個樂隊的指揮。我手中的傘,就是我的指揮棒,引領著這個美麗的靈魂,跳出她生命中最華麗的篇章。
很快,舞曲進入了最**的部分。
就是那個她重復了無數次,失敗了無數次的,高難度旋轉!
我看到,她的臉上,閃過一絲緊張。
我立刻將我全部的意念,都灌注到了玄鴉……不,這把“繪聲傘”里!
傘面上的光芒,瞬間大盛!
那流動的光,仿佛變成了一雙溫柔的手,輕輕地托住了她,給了她無聲的鼓勵和支持!
小雅深吸一口氣,猛地開始旋轉!
一圈,兩圈,三圈……
她的速度越來越快,白色的舞裙在月光下,綻放成一朵美麗的蓮花!
就是現在!
在旋轉的最后一刻,她猛地一躍,在空中做出一個完美的,舒展的姿勢,然后輕盈地落地,穩穩地站定!
成功了!
那個困擾了她無數個日夜,讓她至死都無法釋懷的動作,她終于,完美地完成了!
傘面上的光芒,也在此刻,達到了最璀璨的頂點,然后,隨著樂曲的尾聲,緩緩地,緩緩地,歸于平靜。
一曲終了。
小雅保持著那個完美的結束姿勢,靜靜地站立在月光下。
兩行由光組成的,晶瑩的淚水,從她那半透明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那不是悲傷的淚水,而是釋然的,是滿足的,是幸福的淚水。
她緩緩地,轉過身,朝著空無一人的舞蹈室,朝著那片灑下清輝的月光,也朝著我,這個為她指揮了整場音樂會的“觀眾”,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那是一個舞者,在完美謝幕后,最莊重的答謝。
然后,她抬起頭,對著我,露出了一個無比燦爛,無比感激的笑容。
她的身體,開始化作無數溫柔的,金色的光點,像一群飛舞的螢火蟲,緩緩地,緩緩地,被吸入了我手中的那把“繪聲傘”里。
當最后一個光點也融入傘面之后,整個舞蹈室,徹底恢復了寂靜。
那股縈繞不散的,悲傷和執念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空氣中,只剩下月光的清冷,和一絲若有若無的,檀香般的余味。
我慢慢地,合上了手中的傘。
傘身,變得沉甸甸的。
我知道,里面,安睡著一個終于得到圓滿的,美麗的靈魂。
我背起傘,走出了舞蹈室,輕輕地,為她帶上了門。
再見了,小雅。
愿你在往生的路上,一路都有音樂為伴。
我沒有立刻把傘交給秦阿姨。
小雅的魂魄剛剛歸于平靜,還需要在傘中蘊養幾天,才能徹底穩固。貿然讓生人接觸,可能會驚擾到她。
我把“繪聲傘”帶回店里,小心地掛在了里屋最安靜的一個角落,每天用我微弱的法力,輕輕地溫養著它。
我能感覺到,傘里的氣息,一天比一天平和。那股屬于小雅的執念,正在慢慢地消散,轉化為一種純凈的,安寧的魂力。
幾天后的一個早上,我接到了秦阿姨的電話。
電話一接通,那頭就傳來了她帶著哭腔的,激動不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