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日的“出游散心”,不僅讓林望舒對名下產(chǎn)業(yè)有了直觀的了解,更意外地拉近了她與兩個侄兒侄女的距離。
承璋畢竟年紀(jì)小,落水的驚嚇在精心調(diào)理和新鮮環(huán)境的吸引下終于徹底消失,又恢復(fù)了孩童的活潑好動。
他最喜歡念著他人聽不懂的童言童語,然后咿咿呀呀地?fù)]舞著小手,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四處張望尋找忠伯,然后追著忠伯亂跑,而忠伯會時不時的等他,望舒看著這些總是心頭發(fā)軟,很慶幸救下了這個侄子。
黛玉則更為敏感細(xì)膩,她雖仍羞怯而話不多,但對這位帶來溫暖與安全感、還會帶她去看“外面世界”的姑母,依賴日深。
她很多時候不會直接說想要什么,而是直接用大眼睛瞧呀瞧的,望舒每次都等不到她看第三次,就會主動給她,甚至有時候還會因這個駁了兄嫂的話。
去田莊的時候,常常是林望舒抱著承璋走在田埂上,她便安靜地牽著姑母的衣角跟在旁邊,忠伯跟著后面跑或者在前面走走停停,偶爾林望舒低頭與黛玉說話,黛玉便抿著小嘴淺淺一笑,原本蒼白的小臉也似多了幾分生氣,逐漸轉(zhuǎn)為健康的白皙。
賈敏臥床休養(yǎng)了幾日,聽聞兒女被小姑子帶得極好,非但沒再生病,反而精神見長,心中自是歡喜,病體也隨之松快了不少。
這日天氣晴好,她自覺身上爽利了些,便讓丫鬟梳妝了,請林望舒過來說話。
“妹妹近日辛苦你了,”賈敏拉著林望舒的手,語氣真誠,“帶著他們兩個淘氣,沒累著你吧?我瞧著玉兒和璋兒氣色都好了不少,真是多虧了你?!?/p>
“嫂嫂說的哪里話,我喜歡還來不及呢?!绷滞嫘Φ?,“玉兒乖巧,璋兒活潑,都是極好的孩子。能陪著他們,我也開心?!?/p>
賈敏細(xì)細(xì)端詳她,見她氣色紅潤,眼神清亮,并無疲態(tài),便放下心來,沉吟片刻道:
“你回來這些時日,除了家中便是去城外莊子上散心,還未曾見過揚(yáng)州的姐妹們。正巧,明日鹽運(yùn)使司李大人家有個賞花宴,遞了帖子來。我身子雖未大安,但略坐坐也無妨。我想著,帶你一同去走走,也讓大家見見你,可好?”
林望舒心知這是融入揚(yáng)州官眷圈子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自是應(yīng)下:“全憑嫂嫂安排,多謝嫂嫂。”
次日,林望舒精心打扮了一番。
選了一身藕荷色縷金百蝶穿花云錦襖,配著月白色繡折枝梅的馬面裙,既不失禮數(shù),又不過分張揚(yáng)。
發(fā)髻上只簪了一支赤金點(diǎn)翠如意簪并兩朵小巧的珠花,耳上墜著小小的南珠耳珰,通身氣度沉靜溫婉。
賈敏看了也連連點(diǎn)頭:“很是得體。”
李家花園自是雕梁畫棟,極盡精巧。雖是冬日,暖房里卻培育著不少反季花卉,爭奇斗艷。一眾官眷太太、奶奶們皆是錦衣華服,珠翠環(huán)繞,三五成群地說笑閑談,空氣里彌漫著香粉氣息和軟語輕笑。
賈敏雖病了一段,但到底是巡鹽御史夫人,身份尊貴,一入場便有不少相熟的夫人上前問候寒暄。
她笑著與眾人見禮,隨即自然地拉過身旁的林望舒,向眾人介紹道:“各位夫人安好。這是我家小姑,夫家是北地宣府鎮(zhèn)的王千戶,近日歸寧來家探親。”
又對林望舒道,“望舒,這位是李夫人,這位是張淑人,這位是劉太太……”
林望舒依著賈敏的指引,一一斂衽行禮,姿態(tài)優(yōu)雅,笑容溫婉,聲音清柔:“望舒見過各位夫人?!?/p>
眾人早聽聞林家這位嫁去北地的姑奶奶近日回來了,似乎還用了什么法子救活了落水瀕死的林家獨(dú)子,心中正是好奇。
此刻見她本人,只見其容貌清麗,舉止嫻雅,談吐有度,并無想象中北地婦人的粗豪之氣,反而帶著江南女子的秀致,不由皆生好感,紛紛笑著還禮,口中稱道:“原來是大姑奶奶,果然好人才?!?/p>
寒暄過后,眾人各自落座品茗賞花。話題自然圍繞著衣裳首飾、兒女經(jīng)、各家趣聞?wù)归_。
林望舒并不多言,只安靜地坐在賈敏下首,面帶微笑地聽著,偶爾有人問及北地風(fēng)物,她才謹(jǐn)慎地答上幾句。
“聽說北地苦寒,冬日里潑水成冰,可是真的?”一位穿著絳紫團(tuán)花褙子的太太好奇問道。
林望舒微微一笑,柔聲道:“確是比江南冷上許多。冬日里出門需得穿戴得極厚實(shí),皮裘氈帽一樣少不得。不過屋內(nèi)炕火燒得旺,倒也暖和。且雪景極美,天地皆白,瓊枝玉樹,別有一番壯闊景象,與江南的婉約大不相同?!?/p>
又有人問起北地飲食,她便揀些風(fēng)干羊肉、奶制品等新奇又不犯忌諱的說來,語氣平和,并無半分貶低或自矜之意,只道是“一地有一地的風(fēng)味,初時或許不慣,久了倒也別具滋味”。
她的言辭始終圍繞著風(fēng)花雪月、衣食住行,絕不逾越半步,更只字不提醫(yī)術(shù)、朝政等敏感話題。
態(tài)度不卑不亢,既不過分熱絡(luò),也不顯得冷淡,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
偶爾有夫人提及家中孩子體弱難養(yǎng),她便順著話頭,只說些“需得耐心”、“飲食調(diào)理為上”、“勿輕易濫用虎狼之藥”等寬泛穩(wěn)妥的道理,絕不顯山露水。
然而,盡管她如此低調(diào),“林家姑奶奶救活溺水侄兒”的事跡早已在私下里傳開。
見她這般年輕貌美、溫婉沉靜,竟有那般起死回生的本事,眾人心中更是添了幾分好奇與探究。
幾位家中同樣有幼子、或與賈敏交好的夫人,對她便格外留意些,言談間也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敬意與結(jié)交之意。
賈敏在一旁看著,見小姑子應(yīng)對得體,既不丟林家的臉面,又未惹來任何是非,心中十分滿意,也樂得替她引薦幾位素日交好、家風(fēng)清正的官眷。
賞花宴過半,林望舒已大致將席間幾位重要人物的身份、關(guān)系記在心里。
誰家與鹽政衙門關(guān)系密切,誰家是清流門戶,誰家與賈敏私交甚篤,誰又只是面上情分……這揚(yáng)州官眷圈子的初步脈絡(luò),在她心中漸漸清晰起來。
直到宴席結(jié)束,登車回府,林望舒始終保持著那份從容溫婉。
馬車駛離李府,賈敏才笑著拍了拍她的手:“今日做得極好。往后這類聚會還多,慢慢來便是?!?/p>
林望舒柔順點(diǎn)頭:“多謝嫂嫂提攜?!?/p>
她靠在車壁上,微微闔眼。今日初露鋒芒,或者說,是借著他人的議論,悄然樹立了一個“沉穩(wěn)、有本事卻又低調(diào)”的形象。
這第一步,算是穩(wěn)穩(wěn)踏出了。在這繁華似錦、卻又暗流涌動的揚(yáng)州城,她終于不再是那個僅僅依附于兄嫂的歸寧姑奶奶,而是開始有了自己模糊卻獨(dú)特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