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副精銳的皮囊!
沈澤的眼眸深處,沒有半分波瀾。
裝備再好,也要看是什么人用。
他身側的鄒虎,那雙豹眼死死盯著徐虎身上那件魚鱗寶鎧。
“呸!一群只會在自家地盤上耍橫的廢物!瞧這身行頭,不知克扣了多少軍餉,喝了多少兵血!狗官軍,果然比流寇還富!”
徐虎自然聽不見鄒虎的咒罵,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已被墻頭那個男人所吸引。
他終于將馬鞭抬起,遙遙指向那道身影。
然而,當他的目光與沈澤的眸子對上的剎那,他準備好的滿腹喝問,竟瞬間卡在了喉嚨里。
那一雙眼睛,沒有憤怒,沒有恐懼,甚至沒有情緒。
只有一片純粹的冰冷。
仿佛在他眼中,自己這三千兵馬,與地上的螻蟻,并無區別。
徐虎渾身一僵,險些從馬背上栽下去!
半晌,他才從那股徹骨的寒意中掙脫,臉上漲得通紅,一半是驚懼,一半是惱羞成怒。
“你就是沈澤?”他的聲音,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墻頭上,沈澤終于將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薄唇輕啟。
“何事?”
這副態度,徹底點燃了徐虎的怒火!
他可是巡撫公子,朝廷參將!
一個鄉下土堡的頭目,竟敢如此無禮!
“大膽!”徐虎厲聲喝問,“我問你,流寇革里眼,可是你殺的?”
沈澤的回答,依舊簡短到了極致。
“與你何干?”
“你!”
徐虎氣得差點一口血噴出來。
“好個狂徒!革里眼乃朝廷欽點的巨寇,我等官軍一路追剿,眼看就要將其正法!”
“你不過是走了狗運,撿了我官軍的功勞!識相的,立刻將革里眼的人頭交出來!”
此言一出,莫說鄔堡這邊,就連官軍陣中,都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鄒虎更是氣得雙目赤紅,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若非沈澤在此,他怕是已提刀跳下墻頭,將這無恥之徒劈成兩半了!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
趙宇更是滿臉羞愧,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然而,沈澤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
“我的功績,與官軍無關。”
這平靜,在徐虎看來,卻是最極致的挑釁!
“好一個與官軍無關!”徐虎怒極反笑,馬鞭重重一揮,直指沈澤。
“我看你這分明是擁兵自重,目無朝廷!沈澤,你想造反不成?!”
造反二字一出,徐虎身后的千名官軍齊刷刷拔出腰刀,刀鋒所向,直指鄔堡!
這些在流寇面前畏縮不前,甚至一觸即潰的王師。
此刻面對著鄉勇泥腿子的鄔堡,卻瞬間爆發出驚人的殺氣。
欺軟怕硬,向來是他們的拿手好戲。
沈澤的眉峰,終于幾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沒有再開口,只是向后遞了個眼色。
“嘩啦——”
他身后,那十余名自始至終靜立如雕塑的黑甲騎士,踏前一步。
動作整齊劃一,甲葉碰撞之聲沉悶而有力。
他們摘下背上的強弓,取箭上弦,冰冷的箭頭閃爍著幽光,遙遙鎖定了徐虎。
那是一種從尸山血海中磨礪出的鐵血悍勇。
是一種視萬軍如無物的絕對自信!
這十幾人散發出的氣勢,竟隱隱壓過了對面那一千名官軍的虛張聲勢!
徐虎臉上的獰笑,僵住了。
他身下的戰馬,也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徐虎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怎么可能?!
這群鄉勇里,怎么會有如此精銳的騎士?!
看他們身上那套幾乎一模一樣的黑色甲胄,看他們手中那清一色的騎弓,再感受那股撲面而來的殺伐之氣……
這似乎比自己麾下最精銳的家丁親騎,還要剽悍數倍!
這到底是一群什么人?!
眼看局勢一觸即發,趙宇終于策馬上前,擋在了徐虎與鄔堡之間,急聲開口。
“徐將軍息怒!我等奉命馳援開封,大軍遠道而來,人困馬乏,不宜再起爭端啊!”
徐虎猛地轉頭。
這才發現,自己陣中那些被當做炮灰的鄉勇。
早已被對面那十幾騎的氣勢嚇得面無人色。
雙股戰戰,不少人連兵器都快握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遠處地平線上,羅汝才那數萬人的大營,依舊虎視眈眈。
此時開戰,無論勝負,都只會讓那只真正的惡狼,坐收漁利。
趙宇見他神色松動。
“將軍,革里眼的人頭事關重大,不如且給這鄔堡一日時間準備。明日,我等再來交涉,想必他們也不敢違抗朝廷天威。”
這番話,無疑是給了徐虎一個完美的臺階。
徐虎強行壓下心中的驚怒與后怕,臉上重新擠出倨傲的神色。
“哼!也罷!看在趙參軍為你求情的份上,本將軍就大發慈悲,給你們一夜時間考慮!明日此時,若再不交出人頭,休怪本將軍踏平此堡!”
說罷,他撥轉馬頭,率領著官軍,緩緩向后退去。
墻頭上,鄒虎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依舊憤憤不平。
沈澤卻始終凝望著那片煙塵,眼神幽深。
直到官軍的身影即將消失在視野盡頭,他才收回目光。
“傳令下去,讓劉飛他們備馬。”
“今晚,我們出堡。”
夜晚。
一片是鄔堡內星星點點的火把,光芒內斂。
另一片,則是遠處官軍大營連綿的篝火,張揚而散漫。
萬籟俱寂中,鄔堡那扇厚重的包鐵大門,在一陣輕響后無聲地向內推開。
堡門前。
六十名騎士,連人帶馬。
他們跨下的戰馬,清一色的北地良駒,不安地噴著白氣。
馬蹄在凍土上輕輕踩踏,卻被厚實的布帛包裹,沒有發出一絲多余的聲響。
騎士們身披黑鐵札甲,頭戴遮面的鐵盔,只露出一雙雙在火光下閃爍著嗜血寒芒的眼睛。
沈澤便在最前方。
他跨下是一匹通體漆黑如緞的西域寶馬。
此馬神駿異常,比尋常馬匹高出半個頭。
四蹄翻騰間,隱有龍象之力。
人與馬仿佛融為一體,那股淵渟岳峙的氣勢,壓得身后六十名悍卒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輕了三分。
孫侯一路小跑上前,聲音壓得極低。
“主公,都備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