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趙宇終于服軟,徐虎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他大度地一揮手,鼻孔里哼出一聲。
“好!本將軍就給你這個面子!去吧!”
趙宇不再多言,轉身走下營墻,帶著自己的幾名親兵,打馬離開了這座充滿了愚蠢與瘋狂的大營。
官道上,秋風蕭瑟。
“你跟著我幾年了?”趙宇忽然開口。
身旁的親兵愣了一下,恭敬地回答。
“回先生,快五年了。”
“五年……見識的人也不少了。”趙宇的目光飄向遠方那座鄔堡的輪廓。
“你說,是闖王李自成厲害,還是那八大王張獻忠更勝一籌?”
親兵不敢妄議,只能謹慎地答。
“闖王與八大王皆是心腹大患,兇悍無比。”
“屁!”
趙宇猛地勒住馬韁,回頭,眼神銳利如刀,直刺親兵的心底!
他抬起馬鞭,遙遙指向那座沉默的鄔堡。
“我告訴你!若是真把里面那位逼反了,李自成和張獻忠加在一起,都是個屁!”
“啊?!”
親兵大驚失色,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在他看來,自家先生對那沈澤的評價,簡直高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那不過是個鄉勇頭子,如何能與禍亂天下的兩大巨寇相提并論?
可這名親兵跟隨趙宇多年,見多識廣,也非尋常士卒。
他腦海中不由自主地閃過一幕幕畫面。
沈澤彈指間滅了楊承祖,一夜間打崩羅汝才十萬大軍,昨夜更是以六十騎之威,嚇退己方數千官軍!
樁樁件件,皆是常人想都不敢想的奇功!
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
先生此去,哪里是為徐虎去要什么人頭?
又哪里是去保全那沈澤?
先生這是在救徐虎的命!
是在救這支官軍的命!
甚至是在為大明王朝,避免再樹立起一個比李、張二人更為恐怖的敵人!
那座鄔堡,在他們眼中,早已不是什么鄉勇的巢穴。
那分明就是一處龍潭虎穴!
察覺到親兵眼中流露出的驚懼,趙宇心中暗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連他最精銳的親兵都已士氣至此,遑論營中那些普通士卒?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個可怕的景象——
若是沈澤麾下那支如山似鐵的黑甲軍,換上官軍最精良的甲胄,配上武庫里最鋒利的兵刃,再輔以充足的糧草軍械……
趙宇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不敢再想下去。
那將是一支何等恐怖的力量!
趙宇的馬蹄踏碎了官道上的寂靜。
不過一箭之地,那座沉默的鄔堡便橫亙在眼前。
他勒住韁繩,抬頭仰望。
墻垛上,人影晃動,數十名手持長矛的民兵正俯瞰著他們,一張張蠟黃的臉上,寫滿了戒備與敵意。
那眼神,不像是看官軍,倒像是盯著一群隨時會撲上來搶食的野狗。
趙宇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壓下心頭那股不祥的預感。
“在下趙宇!有要事求見沈澤沈當家!”
聲音在空曠的原野上回蕩,換來的卻是更深的沉默。
墻頭上的人只是彼此交換著眼神,手中的長矛握得更緊了。
就在趙宇的耐心快要耗盡時,一個須發皆白的老民兵才慢悠悠地探出頭來。
渾濁的眼睛打量了他半晌,聲音干巴巴的。
“等著。”
說完,那顆腦袋便縮了回去,再無聲息。
趙宇的臉色一陣青白,卻不敢發作。
他收回視線,目光不由自主地掃過鄔堡的護墻。
高聳的夯土墻上,暗紅色的血塊早已凝固發黑。
墻下的泥地里,更是浸透了深色的血跡。
整個鄔堡,透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血腥與煞氣。
趙宇激靈靈打了個寒戰。
他毫不懷疑,這地方若是再掛上兩顆人頭,與那傳說中的閻王殿又有何異?
一想到徐虎那個蠢貨,居然還叫囂著要驅趕流民來沖擊這座血肉磨坊,趙宇心中只剩下無盡的鄙夷與厭惡。
那不是攻城,那是投喂!
……
鄔堡內。
與外界的肅殺截然不同,這里反倒有種奇異的忙碌與安寧。
“哎喲,讓讓,讓讓嘿!”
兩名赤著上身的老農,正嘿咻嘿咻地推著兩輛裝得冒尖的糞車,從主道上艱難經過。
濃郁的氨水味撲鼻而來,熏得人直皺眉頭。
周圍,十幾個村民正排著隊,將自家的小木桶里的穢物,小心翼翼地倒入路邊幾個更大的木桶之中。
跟在沈澤身后的孫候捏著鼻子,一臉苦相地小聲解釋。
“澤哥,這堡里的人實在太多了,光是每天倒夜香,就得專門安排人手。”
沈澤神色平靜。
就在這時,方才在墻頭答話的老民兵一路小跑過來,特意繞開了糞車,才湊到跟前。
“當家的,堡外有個自稱趙宇的官,說要見您。”
沈澤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鄔堡大門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登上護墻,低頭俯瞰。
只見下方的趙宇立刻捕捉到了他的身影,臉上瞬間堆起一副努力擠出的笑容,拱了拱手。
沈澤心中冷笑。
現在笑得出來,待會兒可就未必了。
“讓糞車先出去。”
他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隨即縱身一躍。
近兩丈高的墻頭,竟被他如貍貓般輕盈地落下,穩穩站在了門后。
鄔堡外,趙宇正仰著頭,見沈澤突然從墻頭跳下,心中一突。
是自己哪里失禮了?
還是他根本不愿相見?
正當他心中七上八下之際。
吱呀——一聲,沉重的堡門竟緩緩打開了一道縫隙。
趙宇大喜過望,連忙轉頭,壓低聲音對親兵們吩咐。
“都打起精神!隨我進去!”
然而,他話音未落,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猛地從門縫里鉆了出來
趙宇的笑容僵在臉上。
他愕然轉頭,只見那兩名老農推著散發著沖天臭氣的糞車,慢吞吞地從門里擠了出來,其中一個還十分淳樸地沖他們咧嘴一笑。
“軍爺,勞駕,讓一讓?”
趙宇眼角狠狠一抽。
他想開口呵斥,可那股熏天的味道直沖腦門,讓他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每一個字都被堵死在了喉嚨里。
他和他的親兵們,就這么勒著馬,停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那兩輛移動的茅廁從自己面前緩緩經過。
留下了一路**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