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家眾人在洪水退后的博野鎮撿了兩輛破板車,還有一些鍋碗瓢盆等能用的家什。
洪水退去的博野鎮外,空氣中彌漫著的都是淤泥的腥氣和腐物的惡臭。僥幸逃過契丹屠刀跟洪水吞噬的難民們,開始掙扎著向他們認為安全的方向移動。
離開博野不到十里,路邊開始出現倒斃的尸體,無人掩埋,蠅蟲肆虐。一些難民開始發熱、嘔吐、腹瀉,絕望的哀嚎和壓抑的哭泣聲不絕于耳。恐懼在人群中蔓延,比契丹的馬蹄聲更令人窒息。
王氏成了隊伍里最忙碌的。她指揮眾人收集相對干凈的雨水或尋找活水,反復煮沸。她讓每個人都用布條蒙住口鼻,盡量遠離病患和尸體。
老爺子因為老太太的離去,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又因一路吃喝不好,休息不踏實,現在已經發起低燒。一路都是大山跟幾個兒子們輪流背著走。
田桂花也清醒過來了,由林三勇扶著走。田修文帶著福平、福安到處找能用的草藥,洪水剛沖刷過地面都還是淤泥真的很難找到能用的。
進入祁州地界后,人煙更加稀少。洪水沖毀了田地村莊,也沖垮了秩序。一日黃昏,隊伍在一片稀疏的樹林邊扎營。篝火剛剛升起,今日負責警戒的林大山跟福安突然跑了回來,林大山臉色煞白:“田叔!爹!有騎馬的人!不是官軍!”
田修文霍然起身,眼神銳利。王氏立刻將女眷和孩子們聚攏到板車后面,低聲命令:“趴下!別出聲!”林大勇三兄弟也都緊張地抄起柴刀、扁擔和木棍。福平握著腰刀、福安拿著獵叉分站在田修文左右。
馬蹄聲由遠及近,七八個衣衫襤褸卻手持利刃的漢子出現在視野里,顯然是潰兵或落草為寇的流民。為首一人臉上帶著刀疤,眼神貪婪地盯著他們的板車和為數不多的包裹。“喂!識相的,把吃的和值錢的東西留下,爺們兒餓得緊。”
田修文上前一步,擋在眾人之前,抱拳道:“各位好漢,都是逃難的苦命人。我們這點東西,一家老小活命的口糧,實在勻不出來。還請高抬貴手。”
刀疤臉獰笑:“苦命?老子更苦!少廢話,兄弟們,上!搶糧食和娘們兒。”另幾個漢子眼中兇光畢露,怪叫一聲,催動胯下瘦馬,揚起一片塵土就向人群沖來。
“護住車!”田修文話音剛落,邊上的福平跟福安一起動了。福平的腰刀直劈最前那匹馬的前腿,馬腿應聲而斷,馬背上的人慘叫被甩飛。
幾乎同時,福安從后躍出,手中的三齒獵叉,借勢狠狠捅向另一匹馬的側腹。“噗呲”叉齒深深刺入,戰馬劇痛狂跳,將背上的人掀翻在地。
田修文的刀早已卷向刀疤臉坐騎的脖頸,刀疤臉大驚,猛勒韁繩,馬頭急偏,刀鋒擦著馬頸劃過,帶起一溜血珠,驚得戰馬揚蹄嘶鳴。
林大山熱血上涌,大吼一聲,抄起一根粗木棍,不管不顧地砸向一個剛爬起的漢子,逼得對方狼狽翻滾。
王氏守在車旁,一漢子避開林大山,紅著眼撲向車后女眷。王氏身形微動,短刀寒光一閃,那漢子咽喉瞬間多了一道血線,哼都沒哼一聲就撲倒在地。
林家男人們也都是豁出去了,揮舞著柴刀、木棍、扁擔,吼叫著組成了一道笨拙的防線,死死擋在家人面前。
刀疤臉臉色劇變,手下瞬間倒下一半,那人刀法老辣,兩個半大崽子下手又狠又準,連那婦人都是一刀斃命,剩下的漢子嚇得勒馬不前。
“點子扎手,扯呼!”刀疤臉再無戰意,虛晃一道,雙腿一夾馬腹就跑。剩下幾個漢子緊隨其后狂奔而去。留下地上哀嚎的同伴和兩匹嘶鳴的馬。
一場虛驚過后,只剩下眾人的歡呼,本來糧食就已經都快沒了,現在多了這兩匹馬,又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了。
田修文跟林大勇三兄弟當場就把兩匹馬給殺了分解。當晚大家就吃了一頓烤馬肉,雖然連鹽都沒有,但是是難得的肉食,吃得眾人連連感嘆滿足。
數日后,隊伍終于抵達了通往冀州必經的一條大河渡口。洪水雖退,但河水依然湍急渾濁。渡口人滿為患,擠滿了急于過河的難民。幾條破舊的渡船在河面上來回穿梭,船夫趁機坐地起價,勒索錢財。
更糟糕的是,渡口有官兵設卡。幾個懶散的廂軍士兵,盔甲歪斜,打著哈欠,卻對難民吆五喝六,名為“盤查奸細”、“征收渡河捐”,實為敲詐勒索。
輪到林家時,一個隊正模樣的軍官斜著眼,用刀鞘撥拉著板車上簡陋的包裹:“從定州來的?誰知道是不是遼狗的探子?把東西打開看看。”他的目光在林家幾個年輕女孩身上掃來掃去,帶著令人不適的猥瑣。
田修文眉頭緊鎖,上前一步,再次抱拳:“軍爺辛苦,我等皆是定州良民,遭兵災水禍,家破人亡,只求一條活路去大名府投親。些許盤纏都在路上接濟更苦的人了,實在拿不出更多。還請軍爺行個方便。”他暗中將一小塊碎銀塞了過去。
那隊正掂了掂銀子,卻嫌少,冷笑道:“這點?打發叫花子?我看你們這隊伍里,女眷不少啊……”他意有所指,目光更加放肆。
王氏一直冷眼旁觀,此時她突然走上前,臉上帶著一種市井婦人特有的笑容:“哎喲,軍爺,您幾位站大半天盤查真是辛苦為國啊!”她一邊說,一邊很自然地、仿佛只是隨手整理了一下那隊正腰間有些松垮的號牌帶子。
手指極快地拂過號牌下露出的半截紅色穗子。“俺當家的以前也跑過大名府的鏢,常聽他說起留守司的趙都監治軍嚴明,體恤百姓。俺們小老百姓,就指著到了大名府,能在趙都監治下有條活路呢。”
她的話聽起來像是純粹的奉承和訴苦,但“留守司”、“趙都監”、“治軍嚴明”幾個詞,卻讓那隊正和他旁邊的幾個士兵臉色微微一變。
隊正心里打起了鼓,再糾纏下去萬一真惹上麻煩,或者被路過的上官看見自己勒索難民,得不償失。他咳嗽一聲,揮揮手:“行了行了,看你們確實可憐,趕緊過去吧,別堵這兒。”他示意手下放行。
林家眾人慌忙推起板車,快步涌向渡船。王氏扶著田桂花,低聲對田修文說:“快走。”田修文會意,護在隊伍最后,警惕地注視著官兵慢慢后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