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門上懸著“趙府”兩個鎏金大字,門前兩尊石獅威嚴矗立,仿佛在審視著每一個靠近的陌生人。小劉氏深吸一口氣,上前輕叩門環,那聲音在寂靜的巷子里顯得格外清脆。
門吱呀一聲開了條縫,一個門房探出頭來,不耐煩地打量著三人:“什么事?”
小劉氏微微躬身:“勞煩通傳,這二位是來找人的。他們家中有一小妹,去年逃難時失散,聽聞府上有位從北方來的婦人林夏雨,特來探問。若確是親人,愿傾家蕩產贖她歸家,與老父團聚。”
門房見他們衣著雖舊卻整潔,言語懇切,不像是來鬧事的,便點了點頭:“等著吧。”隨即又將門關上。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林大勇不安地搓著手,時而抬頭望望那高聳的粉墻,時而低頭看看自己沾滿泥點的布鞋。林四勇則默默觀察著四周環境,將這趙府的位置和布局記在心里。
小劉氏來過這邊,也跟別院的下人打聽過,這邊規矩多,她對這次能否贖回小姑子心里也不是很有信心,內心也是很著急,但是這段時間真的是把她鍛煉出來了,再著急都不會在臉上表現。
約莫一炷香后,側門再次打開。出來的卻不是主子,而是一個身著深色比甲,頭戴抹額的中年嬤嬤。她吊梢著眼,上下打量著林家兄弟,嘴角撇著一絲傲慢和鄙夷。
“哦?你們是林夏雨的兄長?”張嬤嬤故意抬高了聲調,讓周圍幾個探頭探腦的下人都能聽見,“是有這么個人。府上心善,當初看她孤兒寡母快餓死了才收留的。怎么,如今日子好過了,就想把人領回去?”
林四勇連忙躬身,賠著小心道:“嬤嬤明鑒,實在是家中老父思念女兒外孫,寢食難安。多謝貴府當初收留之恩,我們愿奉上贖金,絕不讓貴府吃虧。”說著,他趕緊將準備好的錢袋奉上。
張嬤嬤接過錢袋,掂了掂分量,哼了一聲:“四十兩?打發叫花子呢?她吃府上的穿府上的,這么長時間白吃白喝了?再者,放走一個干熟了的粗使下人,我們還得再費事調教新的,這功夫錢算誰的?”
林四勇強壓著火氣:“那依嬤嬤看,需要多少贖金?”
“至少六十兩!少一個子兒都免談!”張嬤嬤斬釘截鐵,語氣不容商量。
林四勇心中早有準備。好在歲安在他們出門前,偷偷塞給了他一個十兩的金子,讓他不要告訴家人。這算是他倆的秘密,當時歲安說這是她唯一的私房了。他看到那金子時哭笑不得,沒想到這小丫頭還有這等心眼。
即便如此,林四勇還是做出為難的樣子,哀求道:“嬤嬤行行好,六十兩實在……我們一時湊不出,能否先贖了舍妹,容我們些時日,必定湊足……”
“不行!規矩就是規矩!”張嬤嬤一口回絕,但眼珠轉了轉,語氣稍微緩和了點,“不過嘛……看在你們尋親心切的份上,林夏雨嘛,六十兩,你們若能湊齊,老婆子我倒可以替你們向主子求個情,放她出去。”
兄弟倆聞言,心中剛升起一絲希望,卻聽張嬤嬤話鋒一轉:“但是那個小子,家寶,可不能跟你們走。”
“為什么?!”林大勇急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許多,“那是我的親外甥!他娘走了,他怎能獨自留在這里?”
張嬤嬤皮笑肉不笑:“我們家少爺最近正要進學,點名要家寶那小子在身邊伺候筆墨。少爺喜歡他,那是他的造化!主子發了話,留下他當書童,將來或許還能有點出息。贖身?多少銀錢也不行!你們就死了這條心吧!”
“這……這怎么可以!”林四勇也急了,“孩子才多大!怎能離了娘?嬤嬤,您通融通融……”
“通融什么?!”張嬤嬤瞬間變臉,厲聲道,“府里的規矩也是你們能討價還價的?能贖一個已是天大的恩典了!要贖就趕緊湊錢贖林夏雨,不贖就滾蛋!再啰嗦,連林夏雨也休想帶走!真當趙府是菜園門,由得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兄弟二人被噎得啞口無言,面紅耳赤。他們深知,在這些高門大戶的管家嬤嬤眼里,他們這些平頭百姓如同草芥,所謂的規矩和主子的喜好,就是天條,根本不是道理和親情能撼動的。
正當林四勇準備掏出那個金子,先把二姐贖回家再從長計議時,屏風后突然沖出一個身影。
那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婦人,衣衫樸素卻整潔,面容憔悴但依稀可見年輕時的清秀。她撲到張嬤嬤面前跪下,對著大哥和小弟連連搖頭,淚流滿面地喊道:“大哥!小弟!你們回去吧!我不贖身!我不走!家寶在哪我在哪!我不能丟下他一個人在這里!我走了,他怎么辦啊?!求你們了,回去吧!”
林大勇和林四勇愣住了,眼前這個憔悴的婦人,就是他們記憶中那個豐腴愛笑的小妹、二姐嗎?他們的心一陣陣刺痛。
“小妹......”林大勇喃喃道,想要上前扶起妹妹,卻被旁邊的家丁攔住了。
張嬤嬤見狀,得意地冷笑一聲,對林家兄弟道:“聽見沒有?她自己都不愿走!還杵在這兒干什么?快走快走!別臟了趙府的地界!”說罷,不耐煩地揮手讓粗使婆子“送客”。
林夏雨被兩個丫鬟強行拉起來,往內院帶去。她掙扎著回頭,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但她還是努力地看著自己的兄弟,仿佛要將他們的模樣刻在心里。
“大哥!小弟!告訴爹......女兒不孝......”她的聲音斷斷續續,最終消失在高墻深處。
兄弟倆被半推半搡地趕出趙家大門口。那沉甸甸的四十兩銀子,原封不動地揣回了懷里,卻比來時更加沉重,壓得他們直不起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