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回到客棧的小房間,剛關上門,林四勇就抓著林歲安的手,他聲音發顫,從牙縫里擠出一字一句:
“你剛才是什么意思?林歲安你怎么會有那個想法,這是在湖州府,那人在大院里,如果一失手,一旦漏出去一點點,你……我們全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給你陪葬!你知不知道!”
林歲安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如同耳語,卻字字清晰地砸進林四勇的耳朵里:“摻進飲食里,一點點就夠了。見效很快的,死狀就跟絞腸痧一樣的。絞腸痧急癥暴斃,查無對癥!那張嬤嬤不是人,是她讓小姑生不如死。只要她死了,換個管事的,小姑的日子總能好過些。趙府不會為一個刻薄老嬤的死深究的。”
“你瘋了!胡說八道什么!”林四勇低聲吼道。
林歲安任由他抓著,眼神卻毫不退縮,甚至帶著一絲譏誚:“那難道就眼睜睜看著小姑被那老虔婆折磨死嗎?四叔,你是秀才,你讀圣賢書,講道理。可跟那些人,道理講得通嗎?我們沒錢沒勢,除了這個法子,還能有什么辦法?”
她每問一句,林四勇的臉色就白上一分,抓著她胳膊的手不受控制地顫抖。他何嘗沒有過殺掉張嬤嬤的心思,可是此事不能讓一個孩子去做。
“除了這法子,我們還有什么辦法?等嗎?等到趙家忽然發善心?還是等到小姑受不了折磨投井的消息傳回來?”林歲安的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剝開林四勇所有讀書人的體面和僥幸,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無力和絕望。
林四勇張了張嘴,喉嚨里卻像被棉花堵住,發不出一點聲音。圣賢書的道理,律法的森嚴,在侄女這誅心之言面前,變得蒼白可笑。是啊,他們這些螻蟻,除了豁出命去鋌而走險,還能有什么辦法?
林四勇松開了手,此事跟大名府時做假文書不一樣,那時,他利用的是對規則的漏洞和人性的了解,雖有風險,尚在周旋之內。
這個也跟在逃難路上遇到那些賊人,讓他們死在自己人刀下不一樣,那會大家都在逃難,逃難路上到處都是死人,根本不會有人追究,可是這會他們都已經落戶安定下來了。
歲安所言之法,是會墜入無間地獄的險徑。一旦失手,萬劫不復。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林歲安再次開口,聲音已經恢復了之前的冷靜,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條理:
“四叔,你不能再去趙府附近了。”
林四勇猛地抬頭,愕然地看著她。
林歲安迎著他的目光,眼神清澈卻深不見底:“你一個成年男子,又是生面孔,接連在趙府后巷徘徊,太引人注意了。一旦事發,最先被懷疑的就是你。”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
“接下來,就我一個人行動。”
這句話如同驚雷,炸響在林四勇的耳邊。他難以置信地瞪著眼前這個身形尚未開始抽條、面容稚嫩卻說著最可怕話語的侄女,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頭頂。
她不是在商量,而是在通知他。
她早已下定了決心。
林四勇猛地抬頭,眼中布滿血絲,難以置信地瞪著林歲安。“一個人?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絕不可能!”他幾乎是低吼出來,聲音因恐懼而嘶啞。
林歲安卻像是沒聽到他的反對,她的目光越過憤怒的四叔,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
“我們明日一早就回箬溪村。”她轉回頭,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回去?”林四勇又是一愣,完全跟不上侄女跳躍的思維。方才還要豁出命去行事,轉眼卻說要回家?
“對,回去。”林歲安走到桌邊,將那盞油燈的燈芯撥得更亮了些,昏黃的光暈照亮她過分沉靜的小臉,
“我們接連兩日都在那府外打聽,肯定有人注意到我們了。我們明日離開,幾日后,若湖州府趙家出了一個暴斃的惡奴,誰會把這事跟兩個只在府外徘徊過兩日、且早已歸家的鄉下窮親戚聯系起來?”
她頓了頓,看向臉色驟變的林四勇,繼續冷靜地分析,條理清晰得可怕:
“我們留在這里,一日復一日地徘徊打探,才是最大的破綻。一旦事發,趙府追查起來,我們這兩個形跡可疑、與小姑有關聯的生人,就是頭號嫌疑。必須走,而且要走得干干凈凈,仿佛我們從未為此事過多停留,仿佛我們試過無力后,便認命歸家。”
“可是……可是你一個人……”林四勇的聲音干澀無比,他發現自己竟然無法反駁歲安的邏輯。這縝密到冷酷的算計,讓他從心底里感到一股寒意。
“三日后,我再來。”林歲安打斷他,語氣沒有絲毫動搖,“我一個人,目標小。或許扮作乞兒,或許混入送菜送貨的隊伍里,總有辦法找到機會。四叔你留在村里,哪里都不要去,就像從未知道過這件事一樣。如此,萬一……萬一我失手,也絕不會牽連到林家,牽連到你。”
“歲安!”林四勇猛地站起,胸口劇烈起伏,“我怎么能讓你一個孩子去做這種事!我……”
“那你去?”林歲安突然反問,目光銳利地看向他,“四叔,你能確保手腳干凈,不留任何痕跡嗎?我能!而且還不止一個......”
林四勇內心劇震,徹底垮了下去,最后一絲掙扎也消失了。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骨頭,頹然地點了點頭,每一個動作都沉重無比:
“好……好……我們……明日一早,就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