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臘月十五那日起,田桂花夫妻帶著三小孩就住在了娘家。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臘月二十,這幾天林歲安他們的手腳都綁著沙袋,剛開始是很不習慣的,但是現在感覺沙袋已經跟身體融合一體了。福平自第二日起,早晚兩次的馬步都能蹲滿一盞茶的時間。
小舅田修武也趕在婚宴的前一天回來了,當他得知三個小的在打基礎。當場就從武器架上拿起了刀,“唰唰唰”武出了各種刀花,看得林歲安兄妹三大呼“小舅威武!”
臘月二十,黃道吉日,諸事皆宜!天還烏漆麻黑,一股子霸道的甜香味,硬生生把林歲安從夢里給拽了出來。當林歲安睜開眼睛,窗紙還透著濃墨似的黑,福平福安還睡得跟小豬似的。
院子里的人聲、腳步聲、鍋碗瓢盆叮當響,早就鬧騰開了。娘親在外頭風風火火地吆喝,聲音撞在貼滿喜字兒的窗戶紙上:“手腳都麻利點兒!蒸糕起鍋咯!”
林歲安喊醒福平、福安,自己像條泥鰍似的溜下炕,胡亂套上娘親早給備下的簇新藍布褂子,趿拉著鞋就往外沖。堂屋里,紅得晃眼!大紅得綢子挽著花兒,從房梁上垂下來,墻上、柜子上、甚至水缸蓋兒上,都貼著雙喜字兒。
外公今天穿了一身寶藍緞子面的長袍,背著一只手在堂屋里踱方步。他老人家雖說早幾年就從威遠鏢局退了下來,可那身板依舊挺得像鏢車上插著的旗桿,眼神掃過來,帶著股子老鏢師特有的、沉淀過的銳利。
“歲安!還有你們兩小子,趕緊過來,吃了糕,好給你大舅壯聲去。”外公嗓門洪亮,滿臉笑容。
灶房里熱氣騰騰,白茫茫一片。娘親正小心翼翼地把蒸籠里一屜屜雪白蓬松的喜糕往外端。那糕甜香撲鼻,頂上嵌著紅艷艷的棗子,勾得人口水直往肚里咽。
福安抓起一塊,燙得在兩只手來回倒騰,顧不得吹涼就狠狠咬了一大口。又軟又糯,甜絲絲的米香混著棗子的蜜意,一下子就把肚子里的饞蟲給鎮(zhèn)住了。娘親笑著拍了福安的頭:“慢點吃,別噎著!等會兒跟著你們大舅去接新娘子,可不興給你舅丟臉!”
福平跟歲安也等不及了,一人拿了一個就撕哈撕哈地吃了起來。看得田桂花直笑。
當他們仨剛吃完一塊糕,外頭驟然響起一陣喧天的鑼鼓嗩吶聲,像平地炸開一串響雷,震得人耳朵嗡嗡響,心也跟著那調子咚咚地跳起來。三兄妹對視了一眼,快速往外跑。走路還不穩(wěn)當的林歲安因為著急還摔了一跤,幸虧穿得厚實,沒摔疼,自己站起來拍拍手繼續(xù)跟上兩個哥哥。
大門外,好家伙!那陣仗!大舅一身大紅的新郎喜服,胸前戴著朵碗口大的紅綢花,騎在一匹同樣披紅掛彩的高頭大馬上。他平日里在鏢局押鏢,練得肩寬背厚,此刻被那身紅衣襯著,更顯得精神抖擻。
最扎眼的,是他身后那一水兒的迎親壯漢,全是威遠鏢局里走鏢的鏢師!個個兒膀大腰圓,收拾得利利索索,連他們騎的馬,那鞍韉上都系著嶄新的紅綢子。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彪悍喜氣。
“接新娘子去咯!”領頭敲鑼的漢子一聲吼,中氣十足,震動旁邊樹梢上的麻雀都撲棱棱飛走了。
林歲安三兄妹也趕緊爬上外公家的騾車,車上還有幾個外公本家的親戚小孩,由林三勇趕著騾車跟在后面一起出發(fā)。
隊伍浩浩蕩蕩,吹吹打打,鑼鼓聲震得腳下的青石板路都在發(fā)顫,直撲縣城城東威遠鏢局。那一片全是威遠鏢局的地盤,青磚高墻,烏漆大門,門口蹲著兩尊石獅子。新娘子,就是總鏢頭王天霸的獨生閨女。
到了鏢局門口,氣氛更是熱得燙人。里三層外三層全是人,看熱鬧的街坊鄰居擠得水泄不通。
大舅利落地翻身下馬,按著規(guī)矩,遞紅包、念催妝詩、應對門里鏢師們刁鉆古怪的盤問……大舅嗓門洪亮,對答如流,引得門外一片叫好。最后,那兩扇沉重的烏漆大門終于“吱呀呀”向內打開。
新娘子一身鳳冠霞帔,由兩位全福的鏢師娘子攙扶著,頂著大紅的蓋頭,蓮步輕移,緩緩走了出來。蓋頭垂下的流蘇隨著她的步子微微晃動,遮住了面容,只露出一雙穿著大紅繡鞋的腳尖。大舅上前,深深一揖,引著新娘子上了那頂早就候著的,裝飾得花團錦簇的大紅花轎。
“起轎!”司儀拉長了調門。
鑼鼓嗩吶再次以最熱烈的調子炸響,迎親的隊伍開始返程。但這回,隊伍后面多了一條極其壯觀的尾巴,新娘子的嫁妝,開始一抬一抬地往田家抬。
起初是些尋常物件:箱籠、妝匣、被褥……都用紅綢扎著,透著富足。可越往后抬,街上看熱鬧的人聲就越不對勁。驚呼聲像浪頭一樣,一波高過一波。
“嚯!瞧瞧那箱子!沉得!”
“老天爺!這得是多少臺啊?”
整整八口!全是上了年頭,油光水滑的沉重樟木大箱!那扁擔壓在精壯漢子的肩上,都深深地彎了下去,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
然而,真正讓整條街瞬間鴉雀無聲的,是最后那兩架用厚厚紅綢蓋著,由四個膀大腰圓的鏢師穩(wěn)穩(wěn)抬著的物件。那形狀,那輪廓,長條方正的,透著金屬的冷硬感,絕非尋常家什!
“那……那底下蓋的什么玩意兒?”有人踮著腳,聲音都變調。
“看著像……像是兵器架子?”旁邊一個老頭瞇縫著眼,不太確定地嘀咕。
陪嫁……陪嫁兵器?!這威遠鏢局嫁女,真是把鏢局的家當和做派,一股腦兒全陪過來了!這份彪悍勁兒,震得所有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