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天亮時終于翻過了那座山。等翻過山后,林歲安驚呆了,怎么是平原,合著就清河縣是山,翻過那山后就是平原啊!
林歲安上麻爪了。那在這平原往哪躲,契丹兵一掃蕩不就被發現了。
老林家的孩子也都懵了,不,應該說整個逃荒隊伍除了幾個比較有見識的,其他人都懵了。他們以為周邊都是大山,跟在桃花村一樣。
老林家的人看到這景象都有點慌了,齊齊眼巴巴看著林四勇,林四勇沒有發覺家人求助的目光。而是從懷中掏出了幾張紙,他找了一下,抽出其中一張自己畫的簡易圖遞給田修文。
“不能走官道,契丹人肯定封死了。”他手指劃過紙上的一條細線,“往這邊走,有條運石料的野徑,能繞到安喜縣北郊。再往東就是博野鎮”
“野徑騾車能通行嗎?”現在有好幾個傷員,而且都是受傷嚴重,如果沒有騾車很難繼續前進的路。
“勉強可以通過。但是要比官路多花一倍不止的時間。”田修文啞著嗓子說。
還沒等林四勇回答,邊上的大河忍不住了,“四叔怎么沒有山?這邊怎么沒有山了?”
林四勇疑惑抬頭,“你們不知道?”
老林家眾人震驚臉,我們應該知道嗎?大家對視了一下齊齊搖頭。
就拿林老太來說吧,她五十幾年就沒走出過清河縣,連縣城還是做姑娘的時候去過幾次,后面的幾十年就再沒有出去過了。林老頭也不遑多讓,他逃荒來桃花村時還太小,記憶模糊,后面也是都沒離開過清河縣。
第四日正午,十幾個人正趴在安喜縣北面的黃土坡上。林歲安的指甲深深摳進泥土里,喉結上下滾動著,卻發不出半點聲音。
三里外的安喜縣城墻上,密密麻麻掛滿了人形物體。風吹過,那些黑影輕輕搖晃,在灰白色的城墻上投下詭異的剪影。
福平突然劇烈干嘔起來。“三百七十八具。”福安嘶啞的聲音在發抖,“我數了三遍……”
“老天爺啊……”兩個漢子同時彎下腰,黃綠色的膽汁噴濺在旱裂的田地上。
城墻根下,護城河早已變成了濃稠的血漿池。十幾具膨脹如鼓的尸體在暗紅色的水面上載沉載浮。有具穿著儒生袍的尸體特別醒目——他是桃花村的王秀才王伯峻。
一陣惡臭隨風襲來。林大勇突然指著城墻西北角,那里堆著座兩人高的“小山”,仔細看竟全是人頭。最頂上是個扎著棕角的小腦袋,發髻上還系著褪色的紅繩。
林歲安的視線開始模糊,她看見城門洞下還有個人在蠕動的身,是個沒了雙腿的老婦,正用雙手爬行,身后拖著長長的血痕。突然一支羽箭從城垛飛來,精準地釘進她的后頸。老婦抽搐了幾下,終于不動了。
“別看......”爹爹林三勇對身邊的兄妹三機械地重復著,自己卻死死盯著城墻某處。那里有個婦人凸起肚子,肚子中間插入一根長矛。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些聲音,雖然隔著三里遠,但死寂的曠野里清晰傳來野狗爭食的吠叫,烏鴉撲棱棱的振翅聲……
“走,我們趕緊下去,小心被契丹兵發現。”林大勇說著就慢慢往后倒退下土坡。一群人也都跟著慢慢退了下來。
“安喜縣淪陷了,說明契丹兵在攻打易州的時候,定州這邊也是同步進行的,而不是文書上說的只是契丹先鋒騎兵。”林四勇嘆了口氣
“我們先休息,等天色暗些再走。”林四勇最后決定。
暮色四合時,這支隊伍正穿行在安喜縣北部的丘陵地帶。遠處城墻上時不時傳來契丹人巡夜的號角聲。
“再往前二里有個瓷窯。去年送軍瓷時我去過,不過現在安喜縣這種狀況,那個瓷窯肯定停工了,我們可以從那邊通過。”說話的是大舅母。大舅母現在傷口好了差不多了,就是還要繼續休養。可憐的小表弟終于有奶喝了,這還要歸功于齊大夫拿出了自己珍藏的藥丸給補身體。
“走灌溉渠。”林四勇指向西面一條干涸的土溝,“貼著酸棗叢走。”
騾車早在黃土坡的時候就舍棄了。眾人把騾車上的糧食分了分,每人背一些。而幾個受傷比較重的則坐上牲畜行走。現在準備進入窯洞了,他們也都步行。
他們這隊人像幽靈一樣在月光下蠕動。林大勇突然拽住林四勇的衣角:“有火光!”
東北方向的山坡上,十幾支火把排成蛇形。契丹語的吆喝聲隨風飄來,夾雜著鐵器碰撞的脆響。
這時他們也已經進入了那座半塌的瓷窯,林歲安剛鉆進窯洞,腐壞的陶土味混著某種腥甜氣息撲面而來。
“小心碎瓷。”有人說了一聲,話音在窯壁間撞出詭異的回音。一百多人魚貫而入,踩得滿地碎陶片“咯吱”作響。春霞姐踩到了一團軟乎的東西,火折子亮起的瞬間,所有人都看清了——角落里蜷著具孩童的尸體,約莫**歲,胸口插著半截箭桿。
“造孽啊……”大伯母輕聲喃喃,拉過春霞的手,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
“這是安喜縣周記窯場,是安喜縣最大的瓷窯,專供上方的……”大舅母對一眾人解釋著。
在火把的照應下,林歲安看到了窯床上有道新鮮的拖痕,順著痕跡望去,窯洞深處竟堆著七八具工匠打扮的尸體。
邊上的一婦人突然開始發抖:“你們聽…”極遠處傳來馬蹄敲打官道的悶響,像催命的更鼓。
“快,把火把都滅了。”眾人屏息凝神聽著外面的動靜。很快這聲音靠近又走遠,沒有多做停留。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一百多個黑影從瓷窯魚貫而出。
“往東南走,先過亂葬崗,再有五里就到博野鎮東郊。”大舅母喘著粗氣說,換做以前這點路,對她來說還不夠看,今個她卻走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
林歲安他們沒敢多做停留,繼續趕路。亂葬崗比想象中的到得快,眾人這一路已經看到太多死尸了,此時經過亂葬崗也沒有感到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