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戰(zhàn)會議室內,縱隊司令羅毅的眉心擰成了一個疙瘩。
“都說說吧。”他的聲音有些沙啞。
師長石猛一巴掌拍在桌上,震得茶缸嗡嗡作響。
“還能怎么說?黃維兵團!十二軍、十八軍、八十五軍,哪個不是老蔣的親兒子?”
“全套的美械,兵力十幾萬!咱們縱隊,就這么點人,讓我們去正面頂住他?”
另一位師長接過了話頭,臉色難看。
“情報上說,黃維手里還有一個‘快速縱隊’,十幾輛謝爾曼坦克,號稱‘鐵馬雄師’。”
“這玩意兒在平原上沖起來,咱們拿什么擋?拿戰(zhàn)士們的胸膛去填嗎?”
“用血肉之軀,去硬撼鋼鐵洪流。”
會議室里,所有人都清楚,這是一道死命令。
中野主力正在全力合圍黃維兵團,他們這個縱隊,就是釘在雙堆集這個位置的一顆釘子。
必須死死地擋住黃維的突圍,為兄弟部隊爭取時間。
可這顆釘子,要用多少人命來鑄就?
祁明峰一直沒有說話,他只是盯著地圖上那個叫“雙堆集”的地方。
平坦的地形,無險可守,簡直是為裝甲部隊量身定做的舞臺。
這是一場硬仗,惡仗。
比拼的不僅僅是智慧,更是意志。
羅毅的視線投向了祁明峰,是此刻他唯一的希望。
“明峰,你的看法呢?”
祁明峰從地圖前抬起頭。
“司令,常規(guī)的陣地戰(zhàn),是自殺。”
他一開口,就否定了所有人腦海里最直接的方案。
“我們不能打成一字長蛇的呆板防御。敵人有坦克,我們沒有。跟他們拼消耗,我們拼不起。”
他走到巨大的沙盤前,拿起一根指揮桿。
“所以,我們必須構筑一個……讓他們進得來,出不去的陣地。”
他沒有用什么高深的軍事術語,話說得極為直白。
“我們要構筑一個梯次配置、縱深極大的‘彈性防御’陣地。”
“我的核心理念是:用空間換時間。”
“我們主動放開第一道防線,誘敵深入。當他們的坦克沖進來,以為撕開了我們的防線時,他們面對的,將是第二道、第三道,甚至是第四道防線。”
“這些防線,不是平行的,而是犬牙交錯,互為犄角。每一道防線,都是一個巨大的陷阱。”
在座的將領們都聽得愣住了。
站在祁明峰身后的張大彪,更是瞪大了眼睛。
他第一次看到,原來仗還能這么算計。
祁明峰的指揮桿在沙盤上飛快地點動。
“這里,挖反坦克壕,三米深,四米寬,上面用高粱桿和浮土偽裝。坦克掉進去,就是活靶子。”
“壕溝兩側,布置我們的反坦克小組。每個小組三人,打完就撤,絕不戀戰(zhàn)。”
“火力點要交叉配置,輕重機槍組成三到四個火力網(wǎng),封死他們步兵下車后的一切路線。”
“把所有的地雷都用上,炸他們的履帶!只要坦克停下來,它就是一堆廢鐵!”
他抬起頭,環(huán)視眾人。
“我們要做的,是像磨盤一樣,一層一層地磨掉他們的銳氣,把他們的坦克和步兵分割開,把他們的‘鐵馬雄師’,活活消磨、肢解在我們構筑的陣地迷宮里!”
羅毅看著沙盤上那復雜的陣地構造圖,手心全是汗。
他終于明白,自己和這個年輕人真正的差距在哪里。
這不是戰(zhàn)術,這是藝術。
“我同意!”羅毅一拍桌子,打斷了所有人的震驚。
“就按明峰同志的計劃辦!”
會議一結束,祁明峰立刻投入到了陣地的設計中。
張大彪被他任命為助手,跟在他身邊。
這位剛剛被敲打了的猛將,此刻像個小學生。
拿著筆記本,跟在祁明峰身后,一筆一劃地記錄著。
他看著祁明峰在圖紙上畫下那些復雜的戰(zhàn)術標識。
標注出每一個火力點、每一條交通壕、每一個反坦克小組的埋伏位置,每一個細節(jié)都精確到了米。
張大彪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
他以前覺得,打仗就是靠一股子悍不畏死的勇猛。
現(xiàn)在他才明白,那點所謂的“勇猛”,在這樣的戰(zhàn)爭設計面前,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報告!”一名參謀跑了過來。
“副司令,縱隊里所有參加過抗戰(zhàn),打過鬼子坦克的戰(zhàn)斗骨干,都集合起來了,一共八十七人。”
“很好。”祁明峰放下圖紙。“帶我去看看。”
訓練場上,八十七名老兵站得筆直,他們是全縱隊最寶貴的財富。
祁明峰走到他們面前。
“同志們,你們都是打過鬼子‘豆丁’坦克的老手。但這次,我們的對手不一樣。”
他指著不遠處一輛繳獲的美式斯圖亞特輕型坦克。
“這東西,比鬼子的鐵皮罐頭,皮更厚,跑得更快,火力也更猛。”
他拿起一根長桿,敲了敲坦克的正面裝甲。
“這里,最厚,我們的槍械和炸藥包輕易打不穿。所以,不要傻乎乎地從正面攻擊。”
他繞到坦克側面。
“要打,就打它的側面和屁股!尤其是這里!”
長桿重重地戳在發(fā)動機的散熱口和履帶上方的薄弱裝甲上。
“還有這里,履帶!打斷它的腿,它就成了任我們宰割的鐵棺材!”
“記住,你們是獵人,坦克是野獸。聰明的獵人,從不和野獸硬碰硬,而是攻擊它最脆弱的地方!”
老兵們聽得聚精會神,他們從未聽過有人能把打坦克這件事,講得如此透徹。
大戰(zhàn)在即。
雙堆集的陣地上,數(shù)萬名戰(zhàn)士在不分晝夜地構筑工事。
一道道深邃的反坦克壕,一個個隱蔽的火力點,如蛛網(wǎng)般在這片平原上蔓延開來。
祁明峰站在最高處,看著這片即將成為血肉磨盤的戰(zhàn)場。
他拿起步話機,接通了全縱隊的通訊線路。
他沒有做長篇大論的動員,直接下達了最后的命令。
“同志們,我們身后,就是正在圍殲敵人的主力兄弟部隊!”
“雙堆集,一步都不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