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回去了。”
醉眼惺忪躺在沈婉晴搖椅上的毓朗雙手趴在搖椅扶手上,側過身子半個屁股懸空,扭過頭去看妻子。
“什么不回去了?你不回去還是我不回去,難不成大爺要陪我住在家里,不回去了?”
春纖端著正熱的醒酒湯進來,沈婉晴想裝一回賢惠抬手去接,沒想到瓷碗碗底都燙得厲害,手一下就縮了回來。
“你放著讓她們弄,你別什么都插手。”
“沒插手,就是順手接一下,又沒干什么。”
毓朗拉過妻子的手,掰開她的手指皺著眉頭去看沈婉晴被燙紅的指腹。他發現自己的妻子什么事都要搭把手,丫鬟端茶進來,只要那會兒有空,她就會順手把茶給倒上。
一次兩次的毓朗覺得這人挺賢惠,但這幾天次次都這樣,就連早起時洗臉的熱帕子,她都趁春纖轉身去找東西的時候自己擰了。
身為赫舍里家養出來的小爺,毓朗不大明白這種小事她干嘛自己動手。想問問吧,又覺得自己跟沈婉晴的關系還沒到那份上。
直到今天中午,自己坐在岳父身邊,沈大人起初裝得還挺像那么回事,酒席過半喝得差不多了,這才拉著自己的手來來回回絮叨,自家姑娘是個老實頭兒,嫁過去了希望自己對她好點兒。
沈家不缺錢,眼下也不缺勢力。自己的大舅哥已經考中秀才了,再沉下心來多讀幾年說,說不定真能中舉。
在旗的人家能出個舉人,即便考不上進士,家里也能想法子給他謀個外放的官兒。如此一來,沈家起碼還有一代人的富貴日子。
真要是心疼女兒覺得女兒老實訥言,就該找個比沈家家世差上一點兒,最好是仕途上還要靠著沈宏世的人家,這么一來沈婉晴在婆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桿。
把女兒嫁給自己,成親第一天就要被姑姑拿出身挑刺,說白了還不是沈家想要搭上赫舍里家這條大船。既如此,此刻再來擺出舍不得閨女的樣子,就多少有些沒勁兒了。
“沒干什么也不行,你就放著讓她們去干,你得記住你是我赫舍里毓朗的大奶奶,別總、別總想著他們。”
“大奶奶以后別太老實了,是你的東西該要就得要,不樂意的事該推拒就要拒了。要不然……旁人不會因為委屈了你內疚,明不明白,記沒記住。”
沈婉晴還不知道毓朗在他腦子里琢磨出好一場苦情大戲,而自己就是那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的可憐小白菜。只覺得被個十七八的小破孩兒這般念叨,還挺有意思的。
“知道了,明白了,記住了。再不躺下醒酒,今兒可就真回不去了啊。”
“說了不回去。”
跟喝醉了的人沒道理可講,剛剛還一副老成穩重模樣跟沈婉晴講道理的人,轉頭又跟個孩子一樣,箍著妻子的腕子枕到自己腦袋底下,徹底把身子側過來蜷在躺椅里,“額娘說了,讓我陪你在家住兩天再回去。”
“什么時候說的,我怎么不知道。”新婦回門,大多數都要趕在太陽落山之前回去,原主的記憶里還沒有聽說過誰家新婦回門能留下多住幾天的。
“就早上去請安的時候說的,你走得快,額娘不是拉住我了,就跟我說的這事。再有小半個月就八月節了,你剛嫁過來就不能在家里過中秋,額娘心疼你。”
“那行,那就多住兩天。”沒有假客氣說什么這樣不好,沈婉晴趕緊把秋紋叫進來,“趕緊去一趟太太那兒,就說我們今天不回去了。晚上想吃荔枝肉、花雕雞,再要一個米糠腸多加辣子,一個魚頭豆腐的鍋子。”
“荔枝肉是什么,荔枝還能做成肉?”
毓朗被沈婉晴牽著往里間的床上去,腳下虛浮腦子也越發昏沉。可哪怕這樣了,這人還不忘追問什么是荔枝肉。
“福建的特色菜,酸甜口的很好吃,等你睡一覺醒來就知道了。”
原主跟著爹娘在福州住過好幾年,而徐氏娘家在福州駐防之前還在長沙府駐守過好些年,徐氏的口味是又嗜辣又喜酸甜。
當年初初嫁到沈家,徐氏是一百個不習慣。好在過了這么多年,整個沈家的口味都被她給帶偏了。
沈家的廚下除了做京城菜色的廚子,還另養了一個做湘菜的一個做福建菜的,倆廚子手藝好得很,平日里老有相熟的人家把人借去做大席。
“對,大奶奶在福州待過,等走的時候我去找岳父把廚子要來,一起帶回去吧。”
“行,這事就交給你,到時候就看大爺的本事了。”
還敢要廚子?沈家近些年連著嫁出閣五個姑奶奶,還沒見誰能把廚子帶走的。毓朗敢把主意打到徐氏這幾個心肝寶貝上,沈婉晴只覺得真好笑,特想看他到時候怎么被撅回來。
聽了沈婉晴的話,毓朗連連點頭。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腦袋一挨著枕頭人就直犯迷糊,等醒來的時候外邊天都已經黑了。
屋里點著南海紅降香,淡淡的花蜜摻雜著淡奶香的味道透過幔帳縈繞在身邊,本來宿醉之后該有的昏沉和頭疼,也全都被這股子香給緩解了。
“什么時辰了。”
“再有小半個時辰就亥時了,你這一覺睡得真夠久的。”
“怎么不叫我起來,岳父岳母都在,我睡得這時候還沒起來像什么話。”
“睡吧睡吧,這屋里又沒別人,裝樣子給誰看呢。這時辰了,我爹娘也都睡下了,沒什么不像話的。”
沈婉晴按住毓朗的肩膀,她這才剛從徐氏那邊回來,他真要起身過去自己還得陪著,才沒那勁兒來回折騰呢。
“起來洗把臉,晚上的菜我讓廚房留著了,起來吃點兒。”
“不行,睡太久吃不下,弄點小米粥跟餑餑來,我墊吧兩口得了。”
毓朗坐在床邊看著梳妝鏡里的沈婉晴直發怔,這屋子是沈婉晴的閨房,布置和裝飾都透著娟秀和素雅,和家里那大紅喜慶的風格完全不一樣。
“那你陪我吃點兒,晚上光顧著跟我娘說話,也有點兒餓了。”
沈婉晴從來沒有勸飯勸酒的習慣,想吃就吃不想吃餓一晚上也出不了事。但架不住沈婉晴點的菜好吃,小米粥沒喝兩口就被毓朗擺到一旁,筷子夾起一塊吸滿奶白魚湯的豆腐,滾燙鮮甜。
“這豆腐好吃,比魚還鮮。”拿來的餑餑連碰都沒碰,看著自己上下翻飛沒停下的筷子,毓朗有些不好意思,只得一個勁兒的夸沈家的廚子手藝好,夸沈婉晴懂吃會吃。
至于沈婉晴故意問他回去的時候想要帶哪個廚子走,毓朗則裝作沒聽見,穩準狠夾了一塊荔枝肉塞嘴里:“好吃,這個荔枝肉最好吃。”
小夫妻在沈家住了三天,直到離八月節真沒多少日子了才回來。佟佳氏專門派人往東小院來了一趟,說是這段時間兩人都累了,之后幾天不用去正院請安,好生歇一歇。
沈婉晴一聽這話立馬就樂了,抱著抵在腰后的迎枕哎喲一聲直接倒在羅漢床上,這段時間天天都是天一亮就起床,明兒可算是能睡個好覺了。
沈婉晴在人后從來不端著,毓朗喜歡看她這幅自在模樣,也忍不住脫了靴子歪在羅漢床上。
“打住,昨晚上你怎么答應我的,說好了之后三天都怎么來著?大爺沒忘吧。”
許是覺得難得跟妻子一起睡在她未出閣的閨房里,在沈家這三天有兩天夜里都沒消停。
到底是在老丈人家里,雖說飲食男女有這檔子事正常得很,但過后清理洗漱兩人還是躡手躡腳,本來挺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的事,愣讓兩人弄得像在偷。
“沒忘,爺又沒說要干嘛,大奶奶何必想這么多。”
毓朗勾住沈婉晴左手尾指,故意拿自己拇指指腹上的薄繭來回的蹭,蹭得沈婉晴太陽穴直跳。心里忍不住吐槽,這十七八的小孩兒怎么精力這么旺盛,再這么著自己真要招架不住了。
幸好要緊的時候來了個掃興的,常順急匆匆的腳步由遠到近,一聽就是有什么要緊的事。
“大爺,外邊有人找。”
“誰啊。”
“說是凌普大人身邊的長隨,拿了凌普大人府上的腰牌。”
“知道了,把人迎到前廳里去,我馬上就來。”
凌普,不管是原主和沈婉晴都知道他是誰,太子胤礽奶娘的丈夫,太子的心腹,前不久剛升任內務府總管,簡直是紅得發紫。
別看毓朗才是太子母族的正經小爺,可要論親近得臉,那真是十個毓朗湊一塊兒也比不過凌普去。要不然也不能人家派個長隨過來找,毓朗還得把人客客氣氣的迎進來。
康熙三十年,太子的地位還穩固著,康熙三征噶爾丹才去年才征了第一次,宮里只有皇長子胤禔成親了,大福晉剛生下三格格。
太子的毓慶宮里有幾個侍妾格格,太子妃卻還沒定下來。其他侍妾都還沒名沒分在毓慶宮偏殿里住著,其中只有一個李格格今年二月生了個兒子,可惜沒養住。
再往下,皇三子胤祉剛定親,未來的四爺胤禛才十三歲,兩年前孝懿仁皇后薨逝,一直養在孝懿仁皇后宮里的四爺今年搬回了永和宮,少年郎眼下除了讀書,最頭疼的事情還是如何跟德妃相處。
至于再往下,老五胤祺還在上書房跟漢文漢字死磕,老七胤祐腿腳不好,好不容易從康熙那兒求來一匹好馬,正纏著騎射師傅恨不得天天趴在馬背上不下來。
這樣的現狀,太子的位置實在是穩當得一點兒意外都沒有。所以哪怕沈婉晴憋了一肚子話想說,眼下也只能裝出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送毓朗出門,等回過頭進了屋才吧嗒一下把整個肩膀都垮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