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時,一名侍從高聲傳報,洪亮的聲音霎時劃破了校場上空微妙的氣氛:
“使君有請!宴席已備,恭請諸位將軍入席!”
正好餓了!
牛憨一聽,頓時摸著自己咕咕作響的肚子,眼巴巴地望向劉備,方才校場上敗于公孫瓚之手的事,早已拋到了九霄云外。
劉備見他這副模樣,心里了然,不由得含笑轉身,向公孫瓚拱手一禮:
“伯圭兄,使君相邀,不如我等一同前去赴宴,莫讓使君久候。”
公孫瓚頷首應允。
于是幾人并肩而行,一路談笑,徑往太守府中走去。
“諸位豪杰辛苦,快快入座!今日不必拘禮,但求盡興!”
也難怪他如此熱情洋溢。
值此黃巾肆虐之際,偌大一個大漢王朝烽煙四起,中樞震動,天下不寧。
薊縣本也難逃此劫,但怎奈何他治下出了個劉玄德呢?
先是涿縣擊潰黃巾,陣斬鄧茂、程遠志。然后又解了薊縣之圍,驚退褚燕,打散幽州黃巾大軍。
只要將劉備的戰績上報朝廷,再稍加暗示此人乃是奉他詔令方才起兵義舉……
那么他劉焉“守境安民、舉賢靖亂”的功勞,豈不是唾手可得?
至于貪占劉備那點斬將奪旗的微末之功?
他劉焉豈是那般短視之人!
他又不是那個需要靠著軍功苦苦排隊等待升遷的鄒靖!要這等具體戰功于他何用?
他可是漢室宗親、封疆大吏、幽州刺史!
有些功勞,根本無須去貪,自然就該算在他的政績簿上。
況且,昨日劉備雖解了薊縣之圍,然賊首遠遁,賊眾四散,遺患未除。
劉焉還指望劉備與公孫瓚這兩支現成的強兵乘勝追擊,徹底清剿這些流竄的賊寇,還幽州一個朗朗乾坤!
因此,劉焉非但不會去貪這些邊角功勞,反而要好好嘉獎,務必使這支義軍徹底歸心,好為他繼續掃平憂患!
牛憨跟在劉備身后走入廳堂,見廳內雖然不奢華,卻也莊重肅穆,侍女守衛分列兩排,頓時有些拘謹。
畢竟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不過是鄉下一樵夫,何曾見過這等官家氣象?
好在幾位哥哥皆氣度不凡,一個個目不斜視,步履從容,不似他這般,活脫脫一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的模樣。
劉焉高居主位,自然將眾人反應盡收眼底,卻并未流露出絲毫輕視之意,只是含笑示意眾人依序入座。
廳中早已有數張漆案次序擺開,上面陳列好炙肉、粟飯、時蔬并幾樽濁酒,熱氣騰騰,香氣四溢。
牛憨一目掃去,剛剛升起的一絲自卑頓時消散。
原來刺史也不過如此,吃食尚不如前世村中酒席。
眾人落座,依序排開,左手為尊,自然用于招待貴客,公孫瓚無論官職還是長幼都理所應當坐在首席。
右邊則是劉焉治下官吏,文武皆在,鄒靖也在其中。
劉焉見眾人皆已安坐,便率先舉起酒樽,滿面春風,聲如洪鐘:
“今日此宴,一為伯圭將軍洗塵,感念將軍星夜馳援之義!二為玄德及諸位壯士慶功,彰諸位破賊解圍之勇!諸位,請滿飲此杯!”
眾人齊聲應和,舉杯共飲。氣氛頓時熱烈起來。
牛憨學著別人的樣子,舉起酒樽,咕咚一聲將整杯酒水一飲而盡。
甜甜的,比前世的白酒好喝,但不如前世白酒有勁。
牛憨有些嫌棄,放下酒杯,瞅著面前炙肉與粟飯,覺得自己更餓了。
好在他知道吃席的時候要等主家發話,才能動筷。
便壓著嗓子甕聲甕氣的問旁邊的張飛:“三哥,可以吃飯了嗎?”
他以為自己小聲點,便無事。
可眾所周知:太守府乃巧匠督造,內里妙用無窮,其中一個功能,就是能夠放大聲音。
當然,這個常識對于沒有讀過多少書的牛憨來說,應該是個新鮮的知識點。
當然,教授他這個知識點的,自然就是坐在上首的太守本人。
劉焉剛剛說了兩句場面話,就聽到牛憨在地下喊餓,定睛一瞧,卻是昨日斧劈了黃巾大將的猛士。
非但不惱,反覺此人心性淳樸,頗有可愛之處。
他撫須大笑:“哈哈哈!好一位直爽壯士!是老夫迂腐了,豈有讓功臣饑腸轆轆聽老夫絮叨之理?”
他順勢舉起銀箸,向滿堂賓客朗聲道:
“諸君!佳肴既備,美酒已溫,豈可虛設?
快請動箸!今日宴飲,惟求盡歡,不必拘禮!
尤其是玄德麾下諸位壯士——破賊辛勞,正當大塊吃肉,大碗飲酒!”
說罷,他率先夾起一片炙肉,向眾人示意,宴席正式開啟。
牛憨如蒙大赦,立刻抓起面前油亮的炙肉,囫圇塞入口中,吃得滿嘴流油,還不忘含糊地嘟囔:
“真香!”
酒過三巡,宴席間的氣氛愈發熱絡。
劉焉見時機成熟,便再次舉杯,面向劉備,聲音洪亮而懇切:
“玄德此番率義師馳援,臨危不亂,陣斬賊酋,解薊縣之圍,實乃首功!
老夫不日便將奏表上呈京師,必向天子詳陳玄德之功,懇請朝廷褒獎封賞!”
說罷,他目光轉向身旁的公孫瓚,語氣更為鄭重:
“伯圭將軍威震北疆,此次星夜來援,賊寇聞風喪膽,功績同樣彪炳。
奏章之中,老夫亦會將將軍之功詳盡敘述,還請將軍與老夫聯名上奏,以壯聲威,朝廷必然更加重視。”
公孫瓚聞言,放下酒樽,拱手爽快應道:
“使君所言極是!玄德乃我故友,更有如此大功于國于民,瓚自當附議!”
他言語坦蕩,經過校場一番“切磋”,此刻對劉備已是真心佩服,這份聯名保奏顯得誠意十足。
劉備連忙起身,向二人深深一揖,面容懇切:
“備多謝使君、伯圭兄厚愛!
然此戰之功,實乃將士用命,三軍效死,更有使君坐鎮調度、伯圭兄及時援手,備豈敢獨居首功?萬萬不可!”
“玄德過謙了!”劉焉撫須大笑,“功過賞罰,自有朝廷公斷,我等只需據實陳情便可。”
他頓了頓,似想起一事,又道,
“對了,玄德,那賊酋鄧茂、程遠志的首級,還需妥善處理,一并交由信使送往洛陽,以為明證。”
“使君放心。”劉備點頭,隨即轉向身后的簡雍,“憲和,有勞。”
簡雍會意,立刻起身而出。
片刻后,兩名軍士便將那兩個封裝好的木匣抬入廳中,向劉焉及眾人展示后,由劉焉的親信接手,準備隨奏章一同發往京師。
此事議定,席間眾人又互相敬酒一番。
公孫瓚幾杯酒下肚,談興更濃,他看向劉備,忽然想起一事,聲音不禁提高了幾分:
“玄德,說起朝廷用兵,我倒想起一事。
聽聞朝廷已拜盧尚書為北中郎將,持節,將精兵北上,不日便要總督河北兵馬,進剿冀州巨鹿張角賊巢!”
“盧尚書?”劉備聞言,執筷的手微微一頓,眼中瞬間閃過一抹光亮與急切,
“伯圭兄所指,莫非是盧植盧子干先生?”
“正是!”公孫瓚頷首,語氣中帶著幾分與有榮焉,
“正是你我之師,盧公!陛下此次委以重任,授以節鉞,可見倚重之深!
冀州乃賊亂核心,此戰必是蕩平黃巾的關鍵一役!”
提到老師盧植,劉備的神情立刻變得無比專注,他身體不自覺地微微前傾,關切地問道:
“伯圭兄可知老師如今行至何處?麾下兵力如何?”
公孫瓚略一思索,答道:
“具體軍情不甚明了,但盧公此時應已過河內,正往魏郡、巨鹿方向進軍。
麾下除北軍五校精兵外,當會沿途收攏州郡兵馬。怎么,玄德你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