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照藥堂門檻,云傾凰立于柜前,指尖輕點一包當歸。她垂著眼,袖口微攏,將護腕中的薄刃悄然壓在小臂內側,動作如整理衣袖般自然。
“此藥性溫,補血活血。”柜臺后傳來低沉聲音,“姑娘若氣血兩虛,單用此味尚不足為功。”
抬眼。那人立于藥架之間,玄色長袍無紋,腰間懸一枚青玉環佩,面容清冷,眉宇間似有倦意,卻掩不住眸底深藏的審視。
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多謝指點。只是素來體弱,不敢妄加配伍,只求一味穩妥之藥。”
“穩妥?”他緩步走出,站定三尺之外,“昨日在城南十字口,姑娘撲馬救童,動作利落,關節發力精準——那可不是尋常養病之人能有的身手。”
話音平緩,卻字字如針。
神色未變,反唇一笑:“王爺說笑了。只是恰好記得軍中馴馬之法,幼時聽父親講過一二,閑來無事試著演練,未曾想竟派上用場。”
“哦?”微微挑眉,“寧某倒不知,閨閣女子也能習得軍中秘技。”
“并非秘技。”語氣清淡,“不過是膝撞馬膝、以力破勢罷了。若王爺以為其中有陰謀,大可報與刑部查辦。”
輕笑一聲,轉身走向診案,“姑娘言重了。本王不過一閑散宗室,怎敢輕易構陷良民?”
目光微凝——他終于自承身份。
緩步跟入內堂,腳步不疾不徐。四壁皆藥柜,空氣中彌漫苦澀藥香。案上筆墨齊備,一方硯臺邊緣略有磨損,顯是常用之物。
“既然來了,不妨坐下。”執壺斟茶,動作從容,“聽聞姑娘歸家后久臥不起,今日出門,可是病情好轉?”
“舊疾纏綿,時好時壞。”在椅上落座,雙手交疊置于膝頭,“但不能因病廢日,連藥材都不識得幾分。”
“說得是。”提筆沾墨,在箋紙上寫下幾個字,“心神不寧,夜寐多夢,脈象浮細——依癥開方,可用酸棗仁湯加減。”
看著他筆鋒流轉,忽而問道:“王爺可知《北疆紀略》?”
筆尖一頓。
抬眸,“此書禁傳已久,民間少見。姑娘從何處聽來?”
“家中藏書閣曾有一冊殘卷。”語調平靜,“提及風沙辨敵之術,說西北三十里外若有駝鈴斷續,必是敵軍偽裝商隊。我不懂兵事,只覺新奇,便記下了。”
盯著看了片刻,忽然換了一支細毫筆,重新書寫藥方。
“有趣。”淡淡道,“那書中還說,若沙地蹄痕深淺不一,前重后輕,則馬背負甲不均,乃疲兵之相。姑娘可曾讀到此處?”
“未曾。”搖頭,“后來那書被人取走,再未尋回。”
“可惜。”吹干墨跡,將藥方推至面前,“否則,倒可多學些保命之法。”
接過藥方,指尖掠過紙面,不動聲色地掃過他袖口。一絲極淡的金線在暗處微閃——半枚虎符紋樣,線條粗糲,非朝廷制式,倒像是私鑄印記。
心中一凜,面上卻只輕輕一嘆:“王爺醫術高明,但這藥……怕是太貴了些。”
“不必付錢。”收回筆,“這帖藥,算本王贈予姑娘的答謝禮。”
“答謝什么?”
“答謝你昨日救下那孩童。”站起身,踱至窗邊,“若非你出手,那孩子此刻已在黃泉路上。本王雖不信因果,但也知恩當報。”
緩緩起身,將藥方折好收入袖中,“王爺慈悲。但我更覺得,那驚馬之事,并非偶然。”
回頭,目光銳利,“何以見得?”
“馬匹受驚方向太準,直沖孩童所在之處。”語氣平靜,“且韁繩斷裂處有割痕,非自然磨損。若我是巡城司,定會追查馭馬之人。”
沉默片刻,忽而道:“姑娘心思縝密,不如入府做幕僚?”
“不敢。”退后半步,唇角微揚,“我只想安安穩穩過日子。倒是王爺,整日出入市井藥鋪,不怕惹人非議?”
“本王自有分寸。”望著她,“倒是你,言行舉止處處透著異常。若非親眼所見你從國公府出來,我幾乎要疑心你是哪個逃籍的軍中女官。”
猛然咳嗽兩聲,抬手撫胸,臉色略顯蒼白。
“王爺莫要嚇我。”喘息稍定,聲音微弱,“歸家之后,親妹風光無限,父母偏心如故,弟弟視我如仇——這般境遇,任誰也難安心靜養。夜里輾轉反側,白日強撐精神,已是極限。”
頓了頓,眼中泛起一層薄霧,“若王爺真關心百姓安危,不如多管管那些縱馬街頭的紈绔子弟。他們一日不治,街巷便一日不得安寧。”
說完,不再等候回應,轉身朝門外走去。
門簾掀動,晨風涌入。
步出濟仁堂,陽光灑在青石板上,映出修長的身影。左手悄然滑入袖中,指尖觸到薄刃冰涼的刃脊。
身后,藥堂內。
夜宸淵立于窗前,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片刻后,一名黑衣人自暗處現身。
“跟上去,記下她去向。”低聲吩咐,“另外,查清楚威國公府近三個月所有進出賬目,尤其是西苑庫房與蘭心閣之間的物資往來。”
“是。”
又望了一眼門外熙攘人群,眸色漸深。
“還有——再去一趟北境舊營,找找當年‘破鋒隊’殘部是否有人尚存。”
黑衣人遲疑:“若被太子黨察覺……”
“不必理會。”拂袖轉身,“她不是普通女子。那一招撞膝馴馬,只有神策將軍麾下千夫長以上才掌握。她要么是知情者,要么……就是本人。”
與此同時,西市街巷深處。
緩步穿行于攤販之間,右手始終貼在袖口邊緣。路過一家布莊,停下腳步,從懷中取出一枚銀釵——通體素銀,頂端嵌一顆灰藍寶石,在日光下泛著冷光。
推門而入。
柜臺后的掌柜抬頭一看,尚未開口,已將銀釵輕輕放在案上。
“當十兩銀子,要現錢。”
掌柜拿起銀釵細看,剛欲說話——
突然抬眼,直視對方:
“這釵子,是你三年前親手打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