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小麥的嫩綠在秋陽下鋪展成片,河堤加固完成,倒塌的房屋旁也壘起了新墻的根基。
識字班的進展雖然磕磕絆絆,但現(xiàn)在Omega們也已經(jīng)能清晰地認出自己的名字和糧、工分等關(guān)鍵大字。
今天下午,河灣小學教的字是“水”。陽光透過新糊的窗紙照亮了孩子們專注的臉。
突然,李衛(wèi)國的身影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他對任映真招了招手,緊張興奮道:“小任老師,快!縣里領(lǐng)導來了,點名要見你!”
任映真交代孩子們自習,跟他快步走向場部。
場部院子里停著一輛沾滿泥濘的吉普車。幾個干部模樣的人正和徐桂枝還有場部書記交談。其中一位穿著灰色中山裝、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顯得尤為突出,他手里正翻著一沓材料。
那是徐曉思整理過的掃盲班學生名單,學習進度和幾份作業(yè)。
見任映真過來,中年男子的目光立刻落到他身上:“你就是任映真同志?河灣小學的任老師?”
“是?!彼c頭。
“嗯。”中年男子也點點頭,揚了揚手里的材料:“剛才聽李隊長和徐曉思同志介紹過。洪水剛退,你們就能在這么短時間內(nèi)恢復小學教學,還因地制宜搞起了這個掃盲班,效果顯著??!尤其是你,”他看向任映真,“白天教孩子,晚上幫忙掃盲,兩頭挑擔子,不容易!”
任映真看了徐曉思一眼,見后者目光躲閃,就知道她大概為他說好話了,并且多半夸大了事實。
他說:“我在晚上掃盲班人手不夠的時候會過去搭把手。掃盲班主要是徐曉思同志在張羅?!?/p>
中年男子點點頭,又看向李衛(wèi)國:“李隊長,你們這個教育恢復工作做得很扎實??!把有限的人力用在刀刃上,白天教未來,晚上掃盲愚,思路很好!”
“周局長過獎了。”李衛(wèi)國說:“這都是我們應(yīng)該做的,也是為了娃子們和鄉(xiāng)親們好?!?/p>
周局長、也就是中年男子頓了頓,語氣變得鄭重:“同志們,我們這次來,除了視察災后重建,還有一個重要任務(wù)?!?/p>
“那就是——為縣里新成立的‘災后教育恢復與掃盲工作指導小組’物色骨干力量!”
“指導小組?”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
“對。”周組長肯定道:“這次洪水波及范圍廣,很多地方學??辶?,老師散了,文盲率反彈嚴重!縣里下了決心,必須盡快行動,要從全縣范圍內(nèi)抽調(diào)一批又經(jīng)驗、有方法,在災后教育中表現(xiàn)突出的人才回縣城集中辦公,負責統(tǒng)籌指導全縣的學校復課,掃盲教材編寫和師資培訓工作!”
回縣城!
周局長繼續(xù)說:“指導小組需要的是既能扎根基層了解實際情況,又有教學能力和組織協(xié)調(diào)能力的復合型人才、第二性別不限!徐曉思同志、任映真同志,你們倆在河灣農(nóng)場災后教育恢復中的表現(xiàn),尤其是這個掃盲班的創(chuàng)新做法和實際效果,非常符合我們的要求?!?/p>
他的話語擲地有聲:“縣教育局經(jīng)過初步考察討論,擬調(diào)你們二人回城,加入指導小組!”
徐曉思激動得差點原地直蹦,伸手去拽任映真袖子。
“周局長,”任映真說:“感謝組織的信任和肯定,但、如果我和徐曉思同志都立刻調(diào)走,河灣小學和掃盲班怎么辦?”
徐曉思臉上的喜色瞬間退去了:哎呀、光顧著高興了。
“你這個問題提得好?!敝芫珠L倒不介意他直接抬杠,反而更認真了些:“這恰恰體現(xiàn)我們沒有選錯人。關(guān)于河灣小學和掃盲班的后續(xù)安排,組織上已有初步預案,絕不會讓這里的孩子因為你們離開而中斷學業(yè)。”
“我們會從鄰近受災較輕,抽調(diào)一名經(jīng)驗豐富的骨干教師,臨時支援河灣農(nóng)場小學。所以在你們正式報到前,務(wù)必做好詳細的交接工作?!?/p>
“至于掃盲班,”周局長目光掃過人群,最終落在徐桂枝身上:“徐桂枝同志,您是河灣農(nóng)場的定海神針。掃盲班的具體組織工作,可以暫時由您牽頭,場部再選派一兩位識字、有耐心的同志協(xié)助管理日常。教材和教學方法,任映真和徐曉思同志會留下詳細的方案。”
“同時,指導小組成立后,會第一時間組織編寫更系統(tǒng)、更實用的掃盲教材,也會盡快組織師資培訓,到時候優(yōu)先給河灣農(nóng)場輸送力量!我們不僅要‘輸血’,更要幫你們‘造血’!”
李衛(wèi)國和場部書記臉上的愁云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由衷的感激和踏實:“太好了,謝謝周局長,組織考慮真是周全!”
“好?!毙旃鹬c點頭,又對兩個年輕人道:“去吧,這邊有我呢?!?/p>
“明白了?!比斡痴嬉差h首:“我們會全力配合交接?!?/p>
“保證完成任務(wù)!”徐曉思說。
回城的路似乎鋪平了,農(nóng)場的未來也有了保障。
——故事該結(jié)束了。
果然沒過一會,徐曉思就來叫他,說場部辦公室打來了他的電話。他有些意外,接過聽筒:“喂?是我?!?/p>
“哥!”任映光的聲音極富有穿透力地傳出:“哥、告訴你個好消息!媽連著吃徐奶奶開的藥,這幾天不咳嗽了,氣色也好了不少……媽、你跟哥說!”
聽筒那邊窸窸窣窣,接著是陳芝蘭明顯精神了很多的聲音:“小真?”
“是我?!彼f:“藥見效了就好。”
“嗯,一定替我好好謝謝桂枝嬸,過幾天我們再寄東西過去……”陳芝蘭說:“聽你聲音也好,農(nóng)場那邊……”
“都好?!比斡痴骖D了頓:“媽,正好跟你說件事。”
“什么事?”
“縣里成立了專門指導災后教育恢復的小組,要調(diào)我回去工作?!?/p>
電話那頭忽而一靜。
“調(diào)去……哪?”陳芝蘭的聲音小心翼翼。
“回城?!比斡痴嬲f:“去縣教育局工作。”
“……好、好,好!”陳芝蘭哽咽道,這次終于不是痛苦掙扎,而是失而復得的歡喜:“老天爺開眼了,你能回來了、回家,媽……媽盼著……”
任映真安靜聽著電話那頭陳芝蘭喜極而泣的聲音。
晚霞的金暉透過窗欞,在他的側(cè)臉上跳躍。夕陽將沉。
“嗯,您安心養(yǎng)病,等我回去?!?/p>
“好、好,媽等……”陳芝蘭還在努力平復激動的情緒。
任映真目光越過窗框,望向沐浴在金色暮靄中的河灣小學校舍。他握著話筒的手指微微收緊:“我還有件事想問你,媽媽?!?/p>
“什么?”
“……為什么給我取這個名字?”
電話那頭的陳芝蘭似乎也愣了一下,隨即帶著還未散盡的哭腔和笑意,開始回憶一個遙遠的舊夢:“怎么突然想起這個……那時候你阿爸還在,我們倆覺得明字太亮了,陽字太高了?!?/p>
“我們倆翻字典,從早翻到晚。傍晚那會兒,抬頭一看,恰好太陽斜著照在剛挑滿水的水缸里頭……一眼望得見底。怎么說呢,我們倆也沒想通,就是忽然福至心靈,覺得‘真’就很好?!?/p>
“……”
“小真?”
“是這樣啊?!彼f:“謝謝你,媽媽?!?/p>
他放下聽筒。
離開場部辦公室時,門外剛好起了一陣風,帶來新翻泥土的濕潤味道。余暉下的河灣農(nóng)場處處滿是橘紅色,像是浸泡在一鍋溫暖的番茄濃湯里。
遠遠地,他看見柳如濤正站在河堤高處。她的目光不容回避地落在他身上。
任映真腳步未停,徑直走到離她幾步之遙的田埂上站定,空氣中只有風聲和河水低沉的嗚咽。
他迎上對方的目光,清晰地看見了那條如熔金日光般璀璨的絲線。
如果不是它的話,他是不會允許對方臨時標記的。
任映真已經(jīng)很久沒有再次見到這種顏色了。
那條絲線不再像以往那樣纏繞著他的手腕,而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無聲地松脫開來,不再束縛,而是輕盈地繞上了他垂在身側(cè)的左手小指。
河水仍將帶著上游的故事與下游的未知,永不停歇地流淌。
【《七零對照組:但是ABO》END】
“觀眾朋友們,這就是第四期節(jié)目的最終結(jié)局。很少見的、居然是天災重建主題呢,果然人類是很堅韌的生物。這種原始的生命力真是動人?!?/p>
艾麗卡·林賽今天居然展露出了一些人性:“求知的火種是支撐我們在如今這個瘋狂的時代行走至今而尚未被打敗的重要天性。”
但下一句她就又恢復了以往的元氣和活力:“真人助演的結(jié)局,現(xiàn)在揭曉!”
“首先,”艾麗卡指尖閃亮,優(yōu)雅地點向左側(cè)占據(jù)較大面積的、色調(diào)相對明亮的畫面,“讓我們看看主舞臺——A-07選手和‘小太陽’徐曉思的后續(xù)!”
河灣小學新教室窗明幾凈,孩子們在一位陌生的中年女教師帶領(lǐng)下朗讀課文;夜晚的掃盲班燈火通明,徐桂枝坐在幾位農(nóng)場婦女中,仍在學字。
“也請別忘了,我們還有另一位真人助演——”
另一個明顯色調(diào)陰郁的屏幕被放大:
一個簡陋破敗的鄉(xiāng)村祠堂內(nèi),光線昏暗,只有幾盞油燈。祠堂門口圍著黑壓壓、神情憤怒的村民,他們手持火把和簡陋的農(nóng)具,對著祠堂內(nèi)指指點點。
而祠堂中,李秋桐眼神空洞,口中念念有詞,并聽不清。
“哎呀、看來我們的真人助演和世界背景磨合得并不好,他因濫用靈泉而被當?shù)卮迕癞敵裳傲四亍U埜魑灰欢ㄒ⒁?,攜帶記憶進入對應(yīng)世界,在扮演角色時一定要符合時代背景,不要挑戰(zhàn)我們的節(jié)目規(guī)則哦?!?/p>
說完,她對鏡頭露出一個標準且毫無溫度的甜美笑容:
“很遺憾,目前A-07選手的深度交互服務(wù)未能在本期節(jié)目中刷新,探視權(quán)限最高等級仍然是Level 5,如有興趣,您可以通過……”
“請別忘記《第二人生》,和我一起說——”
【真實就是力量!】
任映真剛坐起來。
他沒說話,又因為低著頭,額前的碎發(fā)遮住眉眼,叫人很難分辨他的情緒。他這次對屏幕上的后續(xù)也顯得興致缺缺,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
青隼覺得這期沒有任何生命危險的節(jié)目好像反而比上一期劇本對他的消耗還要大,但對方的個人信息面板上沒有彈出任何警示,說明沒問題。
無攻擊傾向,無自毀傾向。這就足夠了。
他沉默地向前一步,遞過去一支標準配給的營養(yǎng)液和一杯溫度適宜的純凈水。
“…謝謝?!比斡痴嫠坪跤悬c意外,動作略顯遲緩地擰開營養(yǎng)液的包裝:“今天有探視需要處理嗎?”
“……”青隼頓了頓:“有?!?/p>
他說:“你的真人助演又把你買了?!?/p>
還好是徐曉思,不是李秋桐。
但以任映真現(xiàn)在的價格來說,他沒有賣出去連軸轉(zhuǎn)的探視服務(wù)是因為買得起的人不甘于花這些錢只能Level 5。
他搞不懂自己和真人助演之間哪來這么多值得他們破費的交情。
這次探視的房間和上次一樣,徐曉思見到他的反應(yīng)也跟謝滄看見他的反應(yīng)差不多。
她見到他的第一句話是“謝謝”。
被她感謝的人笑得疏離又禮貌:“工作而已?!?/p>
徐曉思愣了下,似乎有些無措,臉頰也泛紅,但并非羞澀,而是一種仿佛被誤會了的著急。她攥了攥衣角,忽而鄭重道:“我謝你不是為了河灣農(nóng)場,是因為……嗯、你可能不記得了,或者根本不知道是我,但是從前、你救過我一命呀?!?/p>
“……”任映真沒說話,他微微瞇起眼。
自年輕女人身上蔓延出的翠色絲線比在節(jié)目中顏色更加漂亮靈動:“那時候我還沒成年,大概是五年前?在‘渡鴉座β’附近的小行星帶補給點……”
“應(yīng)該是基因炸彈,當時我們被困在一個著火的通道里,空氣有毒,門被堵死了……就是那個時候、快速反應(yīng)救援小隊到了!我記得非常清楚!”
她說:“那個領(lǐng)隊把最后幾套緊急維生裝置給了我們幾個離火源最近的孩子,把我們轉(zhuǎn)交給安全區(qū)的醫(yī)護兵?!?/p>
“后來回家后我查了很久,”徐曉思說,“我找了很久、全部關(guān)于那次救援有關(guān)的記錄,公開檔案,新聞碎片,解密的非核心行動日志……”
“行動代號是‘渡鴉β-7T’緊急疏散,時任領(lǐng)隊指揮官是直屬首都星系軍部的特派軍官——”
“夠了?!比斡痴嬲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