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裴念祎眼波微轉,意味不明地掃了她一眼,“妹妹倒是消息靈通,是景和公主告訴你的?”
其實,就在沈欽瑤說出那句話時,裴念祎心中便已起了疑。沈欽瑤所能倚仗的,無非是景和公主。這么看來,自己恐怕是在不知不覺間,得罪了這位天家嬌女。
而沈欽瑤,只顧著沉浸在這場針對自己的算計里,卻絲毫未曾察覺,她自己,早已成了景和公主手中的一把刀。
沈欽瑤并不知她早已將她看穿,還沉浸在即將成功的喜悅當中,得意揚揚地努嘴,指了指桌上的酒,“嫂嫂先喝,這秘密啊,得一邊喝酒一邊聽,才有趣呢。”
裴念祎端起酒盞,一飲而盡,沈欽瑤眼里的笑意又多了幾分。
“你知道三年前,孟將軍為何自行請旨北伐嗎?”
沈欽瑤眨眨眼,她沒有告訴裴念祎的是,那一日,她偷聽了自己這位嫂嫂和大哥的對話,從他們的只言片語中,猜到了她這位嫂嫂和新封的鎮北將軍關系匪淺,不知,她聽到這個秘密之后,會作何感想。
“三年前啊,皇上有意為孟煜珩賜婚,可是,他卻拒絕了,”沈欽瑤支著頭看她,“嫂嫂猜猜,那得是什么樣的女子,才值得孟將軍寧可抗旨,也要推掉那樁賜婚?”
“我沒興趣,”她冷漠回應著沈欽瑤的好奇,抬眸,目光卻正好與那人對上。
原來,三年前,圣上就有意為他賜婚,思緒回到三年前,出征前夜,他在她窗外與她告別,隔著窗扉,他卻從未提及個中緣由。
他就坐在御座下首,此時正在回景明帝的話,話落,察覺到她的注視。
四目相對,他唇角勾起一抹淺笑,又轉瞬即逝。
沈欽瑤的視線在二人之中轉了轉,舉起酒杯笑道,“嫂嫂該不會認為,那個女子是你吧?”
話落,為裴念祎斟酒的宮女手一抖,酒水灑在了裴念祎的衣裙上。
“怎么這么不小心?”景和公主訓斥宮女,“還不快帶世子妃去換身衣衫。”
沈欽瑤乖巧地站起來,“公主,我陪嫂嫂一起吧。”
二人視線交換時的那一抹算計,均落在了孟煜珩的眼里。
他目送著那道綺麗身影消失于殿前,與一旁的內侍使了個眼色,轉而持杯,與殿內眾人舉杯同慶。
殿內絲竹聲慢慢消散,宮女將裴念祎帶進一間客房,捧出一套嶄新的衣裙。
“世子妃先換套衣衫,待會兒,我再帶您回殿中。”
宮女轉身出門,屋內便只留下了裴念祎和沈欽瑤二人,隔著屏風,沈欽瑤搖晃著手中的杯盞,眸中露出一抹玩味。
公主囑咐,此事絕不能留下任何可疑的把柄,務必將首尾處理得干干凈凈。
眼下,她正是來收尾的,定要做得天衣無縫,任誰也懷疑不到她們頭上。
今日在馬車上,她假意親近,早已將曼陀羅花粉悄然抹在裴念祎的衣裙之上。
這花粉無色無味,長時間吸入,輕則令人神志不清,幻象叢生,重則便陷入昏厥,不省人事。
然而她終究有些忐忑,怕僅憑吸入的劑量不足以讓裴念祎在宴席上當眾失態。故而,在席間,她以孟煜珩的秘密為交換,誘著裴念祎喝下那杯融入了曼陀羅花粉的毒酒。
雙管齊下,不怕她不中招。
而這點微末毒性,即便事后太醫來查,也絕難診出蹊蹺。
她只需將這剩下的花粉混著酒液,潑灑在裴念祎換下的衣裙上。
屆時,所有人只會以為安遠侯世子夫人是貪杯過量,以致酒后癲狂,殿前失儀。
一個名聲掃地的婦人,只會讓阿爹厭棄,還如何掌管侯府中饋?
“裴念祎,你別怪我,”沈欽瑤指尖微緊,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冰冷的快意,“誰叫你不知好歹,非要跟我阿娘做對呢?”
她面上狠決之色愈濃,正欲將手中酒壺傾瀉而下,潑向那套剛換下的衣裙時,身后傳來一聲輕嗤。
沈欽瑤回頭,只見那面繪著寒梅映雪的梨花木屏風,被人自內不輕不重地推開。
“沈欽瑤,我知道你想做什么。”她換上了一襲嶄新的牡丹宮裝,明媚大氣的臉,在宮裝的襯托之下,更顯儀態萬千。
沈欽瑤一時有些失神,隨即,緊鎖眉頭,怒斥,“別跟我說那么多廢話,還不快回殿中。”
裴念祎望著她,神色淡然,“這曼陀羅花粉,是你娘給你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沈欽瑤一甩袖子,突而,意識到什么,“等等,你剛剛說什么?”
她怎么會知道曼陀羅花粉,她是在詐她,還是藥效提前發作了?她開始胡言亂語了?
不管了,沈欽瑤轉身提著酒壺繼續倒酒,裴念祎從后面一把扣住她手腕,一把搶過酒壺,扣住她的脖子,猛地給沈欽瑤灌酒。
“裴念祎!”沈欽瑤一把推開她,被這口酒水嗆得滿面通紅,“你想干什么?”
裴念祎手腕一揚,將壺中殘剩的酒水盡數潑向沈欽瑤。冰冷的液體混著未化的花粉,瞬間浸透了她鵝黃的衣襟。
“用曼陀羅花粉迷惑我的心神,再偽造我縱酒過度、殿前失儀的假象,”裴念祎的聲音冷冽如冰,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砸在沈欽瑤驟然失色的臉上,“沈欽瑤,我所做的,不就是你對我的算計嗎?”
沈欽瑤花容失色,踉踉蹌蹌地想要逃離,裴念祎憤怒地甩開她,徑自回到殿中。
殿內仍舊是一派觥籌交錯之景,教坊司舞姬們踩著越羅裙裾躍入中庭,臂間煙霞披帛翻飛似彩云追月,裴念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身旁,景和公主差點被嘴里的糕點嗆住。
換上了華麗宮裝的裴念祎,都快將她這個公主給比下去了,景和公主看著孟煜珩落在裴念祎身上的眼神,憤恨地咬著唇。
“你回來了,沈欽瑤呢?”
“瑤妹妹她喝了些酒,頭有些暈,打算在屋內休息一會再過來。”
她口齒清晰,神情泰然,全然不似失了神志的模樣,景和心下訝異,忙給身邊的宮女使了個眼色。
“沒用的東西,事情只差臨門一腳了,她不會辦毀了吧。”壓下心中的驚惶,景和飲下一杯果酒,袖中的指甲卻悄然掐在了掌心。
絲竹聲聲,突而,一道突兀的笑聲自殿內一角響起,“沈隨,你這個老匹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