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認知像一盆冰水,終于讓他從那股博弈勝利的快感中驚醒,取而代之的是深入骨髓的恐懼。
我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是從街頭“智取”屠夫,享受降維打擊的快感開始?
還是從隔空布局,獵殺“魔術師”時,第一次品嘗到操縱人心的滋味開始?
又或者......是在我親手為“壁虎”寫下死亡劇本,并看著“教授”步步走進陷阱的那一刻開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系統的逼迫下,為了活命而戴上了一張張“罪犯”的面具。
可現在他驚恐地發現,面具戴得太久,已經開始和血肉長在了一起。
系統只是提供了一個舞臺,而他自己,正在不可遏制地......愛上這種扮演“神”的感覺。
“系統......不,是我自己,正在變成一個真正的怪物。”
這股源于自我的失控感,帶來的恐懼遠比“小丑”的炸彈更甚。
他扶著臺面,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許久之后,他才緩緩直起身,從錢包最深的夾層里,抽出那張邊角已經有些卷曲的素白名片。
——溫心,心理咨詢專家。
......
當天下午,坐落在市中心一棟高檔寫字樓的頂層。
沒有冰冷的掛號處和消毒水味,這里更像一間私人會所的休息室。
推開橡木門,柔和的暖色調燈光傾瀉而下,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柑橘香薰氣息。
墻邊擺放著生機盎然的綠植,輕柔的古典樂從隱藏的音響中流淌而出,瞬間隔絕了門外世界的喧囂與浮躁。
這里的一切,都在無聲地告訴來訪者:你是安全的,可以卸下所有防備。
陳言坐在柔軟的單人沙發里,身體卻下意識地緊繃著。
他打量著四周,目光最終落在了咨詢室對面那張紫檀木茶幾上。
茶幾上,除了兩杯冒著熱氣的檸檬水,還擺放著一個造型極其精致復古的銀色機械計時器。
“陳先生,請坐。”
一個女人從另一側的待客區走來,她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米白色職業套裙,臉上掛著溫婉知性的微笑,聲音柔和,像是能撫平人心里達煩躁。
她就是那個在電梯里偶遇的女人——溫心。
“你說你感覺,有時候角色和現實的邊界變得模糊了。”她為陳言的杯中續了些熱水,看似隨意地開啟了話題,“能具體形容一下那種感覺嗎?”
陳言身體微微前傾,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下意識地進入了那個他最熟悉、也最安全的表演狀態——一個為入戲太深而困惑的、無助的年輕演員。
“就是......當我完全投入一個角色,特別是那些性格極端的反派時,”他斟酌著詞句,巧妙地避開了所有關于系統和任務的秘密。
“我感覺自己不僅僅是在模仿,更像是在......解鎖身體里的另一個我。那種感覺很真實,也很危險。”
溫心靜靜地聽著,沒有打斷,只是專注地看著他的眼睛,那雙溫柔的眸子里,仿佛有一種能洞悉人心的力量。
直到陳言說完,她才緩緩點了點頭,臉上沒有絲毫驚訝,反而給予了高度的專業認可:
“我理解。在心理學上,頂級的體驗派演員有時會進入一種‘入戲’的沉浸狀態。他們會將角色的邏輯內化為自己的本能,用角色的眼睛去看世界,用角色的心臟去感受一切。”
她停頓了一下,話鋒一轉,拋出了一個讓陳言始料未及的觀點。
陳言瞬間愣住了:“......用角色的眼睛看世界?”
溫心遞上一杯溫水,語氣依舊平緩:“是的。比如,您需要演繹一個高智商罪犯,而現實中的您并沒有相關的經驗...
為了讓表演足夠真實,您的潛意識就會被高度激發,它會瘋狂調動您過往所有的知識儲備、邏輯能力、觀察力,甚至是一些被您忽略的陰暗情緒...
將它們整合、模擬,最終構建出一套專屬于這個角色的‘罪犯’思維模式來輔助您。”
“這套模式運行得越成功,您的表演就越真實,越有震撼力。但同時,它也會像一個高負荷運行的程序,給您的主人格,帶來巨大的精神負荷與身份認同上的困惑...
這聽起來,像是您正在經歷的嗎?”
一番話,如同庖丁解牛般解開了他所有的困惑與恐懼。
陳言第一次感覺到,自己那個藏在靈魂深處、不可告人的沉重負擔,似乎被人用一種科學、理性的方式,溫柔地托住了。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被某種超自然力量控制的傀儡,可在溫心的解讀里,他成了一個潛意識過于強大的表演天才。
這種被理解的錯覺,讓陳言緊繃的神經不自覺地松懈下來。
內心那道堅固的防備,在此時已悄然出現了一絲裂縫。
溫心看著陳言眉宇間依然殘留的疲憊,微笑著提議:“陳先生,你現在精神過于緊繃,就像一根拉滿的弓弦....
不如我們嘗試一次短時間的催眠放松治療,只是為了讓你卸下防備,讓你的主人格,好好休息一下。”
對擺脫現狀的迫切渴望,壓倒了內心最后一絲警惕。
陳言點了點頭。
他躺在咨詢室另一側的躺椅上,蓋著柔軟的薄毯。
在溫心那柔和、平緩的聲音的引導下,他的意識逐漸下沉,身體的每一塊肌肉都開始放松。
這是他綁定系統以來,從未有過的、徹底的松弛。
所有的警惕、算計、表演,都在這一刻被剝離。
........
就在陳言即將徹底沉睡,潛意識的邊界最為模糊的那個瞬間。
“叮——”
一聲清脆、冷冽的金屬提示音,毫無征兆的在他耳邊響起。
陳言本能以為這是系統又一次的任務發布。
他下意識的睜開雙眼,眼前看到的,卻是溫心那張依舊溫婉知性的臉。
她伸出纖長的手指,從容地按停了茶幾上那個造型精致的銀色機械計時器。
“陳先生,你還好嗎?”溫心關切地問道,聲音依舊柔和,“是做了什么噩夢嗎?你的應激反應很大。”
她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訝,仿佛被他劇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但那驚訝很快就轉為了專業的關切
陳言的目光還在那個仍在發出輕微余音的計時器,腦中卻在飛速運轉。
他想起了溫心剛才的那番話——“潛意識為了應對表演任務,而自發構建的一套高效的決策系統”。
一個讓他自己都覺得荒謬卻又無比合理的解釋,瞬間浮上心頭。
或許真的如她所說,系統已經變成了一種刻在自己潛意識里的條件反射。
這一切都是因為入戲太深,而產生的心理創傷后遺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