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來的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中年男人,他穿著一身熨燙得沒有一絲褶皺的深色西裝,戴著一副纖塵不染的金絲眼鏡。
他的氣質沉靜如水,身上沒有半分警務人員的煙火氣,反倒像一位治學嚴謹的大學教授。
“各位,介紹一下,”
副廳長打破了沉默,語氣變得格外鄭重,“這位是部里特聘的犯罪學顧問,姜風同志。姜顧問在懸案、怪案研究領域是國內最頂級的專家,這次特地來聽取我們關于‘魔術師’模仿殺人案的復盤。”
“姜風”兩個字一出,會議室里響起一陣細微的抽氣聲。
這個名字在刑偵系統內部,尤其是高層,幾乎是如雷貫耳。
他從不參與一線抓捕,卻屢屢在最離奇、最棘手的案件中,僅憑卷宗和邏輯推演就找出致命破綻,被譽為“案卷里的手術刀”。
所有人都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剛才的輕松氣氛瞬間被一種無形的壓力所取代。
姜風微笑著對眾人點了點頭,目光在林舒雅和趙鐵軍臉上短暫停留了片刻,便被引到了主位旁的空座上。
“會議繼續。”副廳長示意道。
林舒雅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重新開始匯報。
只是這一次,她的語速不自覺地放慢了些,措辭也更加嚴謹。
她詳細闡述了從發現案件的模仿性質,到邀請陳言介入,再到陳言如何通過心理側寫構建兇手畫像,并最終設計出那個“公開挑釁”的陷阱,逼迫“魔術師”自投羅網的全過程。
整個會議室里,只有她清晰冷靜的聲音在回蕩。
姜風始終一言不發,十指交叉放在桌上,靜靜地聽著,眼神沒有任何波動,仿佛在聽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
當林舒雅說到“魔術師”最終在市立美術館落網并服毒自盡,全案告破時,她也紛紛附和,會議室的氣氛再次熱烈起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姜風,等待著這位頂級專家的肯定與贊揚。
然而,姜風沒有鼓掌。
他只是平靜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鏡片反射出一道冰冷的光。
他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瞬間讓全場鴉雀無聲。
“各位,有沒有可能我們都搞錯了一件事。”
一句話,讓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臉上。
姜風站起身,從容地走到會議室前方巨大的白板前,拿起一支記號筆。
筆尖劃過白板,發出一陣輕微的“沙沙”聲。
“這起案件,不是警方在陳言的幫助下,成功抓住了連環殺手‘魔術師’。”
他的聲音平靜而篤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
“這是一個完美的劇本。”
他在白板上寫下了“劇本”兩個字,并在下面畫了一條粗重的橫線。
“一個才華橫溢的演員,發現了一個潛在的、極具表演欲的瘋子。他不滿足于讓這個瘋子只在陰溝里表演,于是,他決定為他搭建一個舉世矚目的舞臺。”
姜風轉身,目光掃過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意從脊背升起。
“他首先,利用媒體這個最強大的放大器,將模仿犯罪案這個‘劇本’的核心沖突公之于眾,吸引了全國的目光。然后,他親自走到聚光燈下,以‘受害者’和‘挑釁者’的雙重身份登場,公開羞辱并挑釁那個躲在暗處的殺手。”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表情,都不是說給我們聽的,而是說給那個殺手聽的。他精準地預測并操控了‘魔術師’的每一步情緒波動——從被模仿的沾沾自喜,到被定義為‘拙劣抄襲者’的暴怒,再到急于證明自己的瘋狂。”
姜風在白板上又寫下幾個詞,并用箭頭連接起來。
【導演:陳言】→【劇本:模仿犯罪】→【舞臺:全國媒體】
“最后,”姜風的語氣變得愈發冰冷,“當那個被徹底激怒的棋子,按照他預設的路線,踏入他指定的‘藝術殿堂’時,我們的導演,動用了他手上最強大、也最合法的道具……”
他停頓了一下,手中的筆重重地點在了白板的最后一個位置。
“——我們,警方。”
“我們成了他劇本里的‘行刑人’。我們出動了最精銳的力量,張開了最嚴密的天羅地網,最終完成了這場由他導演的、完美的‘隔空獵殺’。我們所有人都成了他劇本里,用來襯托主角智慧與強大的配角。演出結束,掌聲雷動,導演隱于幕后,深藏功與名。”
話音落下,整個會議室死寂一片,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趙鐵軍的臉漲成了豬肝色,嘴唇翕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想反駁,想怒斥這是無稽之談,但姜風那套縝密的邏輯讓他無從辯駁。
他們引以為傲的勝利,此刻在對方的口中,竟成了一場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巨大羞辱。
姜風似乎沒有看到眾人的反應,他繼續用那不帶任何感**彩的語調說道:“‘魔術師’,不過是一枚棋子。一枚被用來證明他有多高明,多危險的棋子。它的死亡,只是這場大戲的第一幕落下了帷幕。”
他轉過身,將記號筆放回原處,目光最終落在了臉色煞白的林舒雅身上。
“所以,我們現在最應該調查的,不是一個已經結束的模仿案,而是這個能把現實當成舞臺,把人心當成提線,把我們當成道具的‘導演’——陳言。”
“我建議,立即成立最高機密等級的專案組,放棄之前所有對陳言的常規調查手段,將他作為前所未見的智慧型罪犯進行研究和監控。”
姜風推了推眼鏡,一字一頓地宣布了新的調查方向。
“目標,代號——‘演員’!”
林舒雅渾身一震,如遭雷擊。
姜風的“劇本論”,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捅開了她心中所有對陳言的懷疑、不安與恐懼,并將它們串聯成一個完整而恐怖的邏輯閉環。
她想起陳言在分析案情時那超乎尋常的冷靜,想起他在直播鏡頭前那股掌控一切的傲慢,想起他“預言”兇手下一步行動時那仿佛洞悉未來的眼神…
那不是共情,不是側寫,而是一個導演在向他的演員,下達最后的指令?
可事實真的是這樣嘛?
通過這幾次和陳言的接觸,林舒雅對姜風提出的這個假設感到不可思議,甚至是荒謬。
可她實在找不出反駁姜風這個假設的理由。
聽姜風這么一說,在場的的所有人,都紛紛陷入了自我懷疑。
這場勝利,根本不是什么警民合作的典范。
這是一場戰爭的開始。
而他們,剛剛輸掉了第一場,卻還在為自己的“勝利”沾沾自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