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厲的鴉嚎撕裂夜空,并非一聲,而是成千上萬聲匯聚成的死亡合唱,自四面八方洶涌而來!
破廟之外,陰風怒號,卷起漫天沙塵枯葉。那并非自然之風,而是濃得化不開的怨氣與死氣所凝!巨大的烏鴉輪廓在高空盤旋,翼展遮天蔽月,猩紅的巨眼如同地獄熔爐的窗口,燃燒著無盡的憎恨與瘋狂,死死釘在謝債身上。
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隨著那巨大鴉影的盤旋,無數漆黑的、體型較小的冥鴉從山林陰影中、從虛空裂縫里蜂擁而出,如同決堤的黑色潮水,瞬間將整個蘭若寺廢墟圍得水泄不通!它們密密麻麻地落在斷墻、枯枝、乃至那棵妖異的老槐樹上,鴉瞳皆是一片空洞的血紅,死死盯著場中唯一的生人——謝債!
“呱——!”“呱啊——!”
鴉噪如雷,震得人魂魄欲散??植赖耐喝缤瑢嵸|的山岳,轟然壓在謝債心頭,他雙腿一軟,幾乎跪倒在地,呼吸艱難,懷中的清心鏡冰冷刺骨,那蛇形印記與新浮現的鴉影印記同時瘋狂閃爍,傳遞著毀滅的預警。
那邋遢道士卻是眉頭一挑,非但不懼,反而露出一絲“果然如此”的嫌麻煩表情。他一把將幾乎癱軟的謝債拽到身后,自己則上前一步,歪著頭,打量著空中那巨大的冥鴉主魂。
“嘖,怨氣凝魂,萬鴉相隨……這是屠了整個鴉族才攢下的家底來找你算賬啊,小子?!钡朗空Z氣依舊散漫,但眼神已銳利如刀,“你們老謝家祖上……挺能惹事兒???”
謝債面無人色,牙齒打顫,在那滔天怨念的沖擊下,前世今生一些破碎的血色畫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腦海:烽火連天的戰場,一名披著謝氏旌旗的將領彎弓搭箭,射落一只盤旋的碩大烏鴉;烏鴉墜地,眼中人性化的怨毒;隨后便是將領下令,火燒鴉族棲息的山林,焦羽漫天,哀鳴遍野……
“是……是先祖……軍中殺伐……滅其一族……”謝債聲音干澀,每一個字都帶著血腥味。這條債,沉重到讓他窒息!
“軍中征伐,各為其主,本也尋常。但趕盡殺絕,焚巢毀卵,這因果就結得大了。”道士咂咂嘴,從懷里又摸出那張皺巴巴的“陽氣忽悠符”,看了看漫天鴉群,又嫌棄地塞了回去,“這點玩意兒,不夠塞牙縫的。”
空中,那巨大的冥鴉主魂似乎徹底鎖定了仇敵血脈,發出一聲撕裂魂魄的尖嘯,雙翼猛地一扇!
轟!
無數冥鴉如同得到號令的黑色箭矢,裹挾著蝕骨的陰風與死氣,鋪天蓋地般向謝債猛撲下來!所過之處,地面結起黑冰,連空氣都被染成墨色!
“躲好!”道士一把將謝債推向那叢紫竹之后,自己卻是不退反進,猛地將酒葫蘆往地上一頓!
“咚!”
一聲悶響,不像酒壺撞地,反似巨槌擂鼓!一道無形的氣浪以他為中心驟然擴散,沖在最前方的數十只冥鴉如同撞上銅墻鐵壁,瞬間爆成一團團黑氣,發出凄厲的慘嚎消散。
然而鴉群無窮無盡,后面的冥鴉悍不畏死,繼續瘋狂沖擊!道士雙手疾舞,掐出一個古怪的法印,口中念念有詞,不再是那不著調的小曲,而是玄奧古樸的音節: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中玄虛,晃朗太元……兇穢消散,道炁長存!破!”
最后一個“破”字喝出,他周身猛然迸發出璀璨清光,如同旭日東升,光照大千!清光過處,冥鴉如雪遇陽,成片成片地消融尖嘯,那污穢的死氣怨念被滌蕩一空!
就連那空中巨大的冥鴉主魂,也被這純正浩大的道門清光灼得發出一聲痛楚的厲嚎,龐大的軀體一陣波動,顯然受創不輕。
謝債躲在竹后,看得心神震撼。這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神通!
然而,道士一擊之后,周身清光迅速黯淡下去,臉色也微微白了一分,他啐了一口:“娘的,多年不動真格,生疏了……而且這身體……”他嘀咕著旁人聽不懂的話。
冥鴉主魂受創,兇性卻被徹底激發!它瘋狂尖嘯,剩余的所有冥鴉不再分散攻擊,而是紛紛飛回,融入它的體內。它的軀體再次膨脹,怨氣滔天,竟隱隱有壓過道士清光的趨勢!它鎖定的目標,始終未變——謝債!
一道凝練到極致的死亡黑光,蘊含著鴉族累世的詛咒與怨恨,無視空間,驟然從主魂口中噴出,直射謝債!這一擊,快得超越思維,狠得絕滅生機!
道士臉色微變,似要阻攔,卻似舊傷牽動,慢了一瞬!
謝債瞳孔驟縮,死亡的陰影徹底將他籠罩,他甚至能聞到那黑光中散發的腐朽與絕望的氣息!懷中的賬本瘋狂震顫,銀光欲吐未吐,似乎也在掙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恩公小心!”
那叢一直被忽略的紫竹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碧光!竹妖似乎耗盡了所有積攢的靈性,柔韌的竹身瘋狂生長,瞬間交錯成一面厚實的碧玉屏障,硬生生擋在謝債與那死亡黑光之間!
嗤——!
碧光與黑光猛烈碰撞,發出令人牙酸的侵蝕聲。竹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焦黑,竹身開裂,靈性急速流逝。
“不——!”老槐樹妖發出一聲驚怒的咆哮,它感覺到與竹妖之間的邪惡連接正在被這一擋強行掙斷!它試圖操控殘留的黑藤阻止,卻被道士冷冷一瞥,一道無形氣機壓下,頓時不敢妄動。
竹妖拼死一擋,為謝債爭取到了剎那生機!
道士眼中精光一閃,抓住這電光火石的機會,并指如劍,隔空點向那冥鴉主魂,口中疾喝:“怨有頭,債有主!前世血仇,今世豈能妄索?天地法則,因果有序——還不清醒!”
這一指,看似輕飄,卻蘊含莫測玄機,仿佛引動了冥冥中的規則之力。
冥鴉主魂渾身劇震,猩紅的巨眼中竟短暫地浮現出一絲迷茫與掙扎,那噴吐的死亡黑光也隨之微微一滯。
就在這停滯的瞬間,謝債懷中的賬本終于掙脫了什么束縛般,自動飛出,嘩啦啦翻頁,定格在記錄鴉債的那一頁。頁面之上,那描述先祖焚巢滅族的猩紅字跡旁,竟浮現出新的、更加古老模糊的注釋:
“謝將軍事出有因,鴉群食腐,引發瘟病,累及三軍,不得已而為之。然手段酷烈,有傷天和,故降下業債。今其后人若愿承其因果,可嘗試‘超度’或‘化解’,而非‘血償’。”
如何超度?如何化解?注釋并未明言。
但謝債福至心靈,看著那苦苦支撐、靈性即將耗盡枯萎的竹妖,又看向空中那怨毒與迷茫交織的冥鴉主魂,想起賬本之前的種種提示,他猛地舉起手中那支還沾染著竹液的“辟邪斫妖筷”,將體內剛剛恢復的、微弱得可憐的一點氣力,連同竹液中那絲純凈靈性,不顧一切地灌注進去,對著冥鴉主魂嘶聲喊道:
“先祖罪業,我今承負!然殺戮相報,冤冤無了!爾等怨念,我愿設法超度,助爾等往生解脫,重歸輪回——此誓,天地為鑒!”
話音落下的瞬間,賬本銀光大盛!那支筷子頂端的太極圖驟然旋轉,引動竹液靈光,化作一道微弱卻無比純凈的青色光柱,并非擊向冥鴉,而是柔和地籠罩過去!
與此同時,連接謝債與冥鴉主魂的那根沉重無比的猩紅債線,劇烈震顫起來,顏色開始緩緩由猩紅向銀白轉變,雖然依舊沉重,但那蝕骨的怨毒與即刻索命的殺意,卻如同被凈化了一般,漸漸消散。
冥鴉主魂發出一聲悠長、復雜、夾雜著無盡怨恨、茫然、以及一絲微弱解脫感的悲鳴,龐大的軀體漸漸變得虛幻,最終化作縷縷黑煙,消散在空中。剩余的零星冥鴉也紛紛散去。
夜空恢復寂靜,仿佛剛才的滅頂之災只是一場幻夢。
啪嗒。賬本跌落在地,頁面上的鴉債記錄后方,浮現出新的字跡:“怨念暫緩,承負超度之責。需尋得‘往生蓮’或‘凈世梵音’,徹底化解,時限九十日?!?/p>
心口那根銀線,不再猩紅刺目,卻依舊沉重地存在著。
謝債脫力地坐倒在地,大口喘息,渾身已被冷汗濕透。
那叢紫竹碧光徹底黯淡,竹身焦黑枯黃,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枯萎,只傳遞來最后一絲微弱欣慰的意念,便再無生息。
道士走上前,撿起賬本和筷子,看了看竹妖,嘆了口氣:“也算求仁得仁,斬斷了與老槐的孽緣,雖傷及根本,倒未形神俱滅,或許還有重生之機?!彼制沉艘谎勰强脧氐姿兰畔氯サ睦匣睒?,“至于這老貨,嚇破膽了,暫時不敢作妖了?!?/p>
他將筷子在道袍上擦了擦,塞回懷里,又把賬本拋還給謝債。
“小子,命暫時保住了,但麻煩才剛開始?!钡朗恐噶酥纲~本上“往生蓮”和“凈世梵音”的字樣,又晃了晃清心鏡,上面蛇債印記依舊猩紅,“這長蟲可沒烏鴉那么好忽悠,三天之期將至,你的‘靈露’……嘿嘿?!?/p>
謝債看著即將熄滅的竹妖,心中五味雜陳。他掙扎起身,對著竹妖深深一揖。
然后轉向道士,鄭重行禮:“多謝道長屢次救命之恩!還請道長指點,何處可尋靈露?晚輩……晚輩愿盡力償還道長恩情!”
道士摸出酒葫蘆,灌了一口,瞇眼看著他,似在權衡什么。
“靈露嘛……市井之中,或許有一線機緣。不過……”他頓了頓,語氣變得有些古怪,“道爺我嘛,恩情倒不用你還。只是恰好,咱倆之間,好像也有那么點小小的‘因果’未清。”
他話音未落,謝債愕然看到,一道極細極淡、卻異常堅韌古樸的銀色絲線,悄然自道士身上延伸而出,輕輕連在了自己的賬本之上。
線的另一端,傳遞來的感知并非怨債,也非恩情,而是一種更古老、更莫測的……“約定”?
道士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在月光下竟有幾分森然:
“小子,你想躺平?可惜嘍,欠了道爺我的債,你這輩子,怕是躺不平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