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領悟了“勘字訣”的奧秘之后,我并沒有立刻開始我那“扮演一棵綠蘿”的宏大計劃。
我深知,“扮演”一個與人類意識形態差異巨大的生命,其難度和風險,遠非之前的“觀光”可比。
我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一個更接近于人類,卻又與我保持著安全距離的扮演對象,作為我的“新手教程”。
我的目光,自然而然地,投向了我的鄰居們。
他們與我一樣,是生活在這座冰冷都市里的碳基生命,遵循著相似的喜怒哀樂邏輯。
觀察他們,理解他們,乃至在元神狀態下,短暫地、不造成任何干擾地“代入”他們的視角,無疑是實踐“勘字訣”最安全、最便捷的起點。
夜幕再次降臨。
我熟練地完成元神出竅,在火麒麟烙印的金色光膜保護下,如一個幽靈般穿透了自己公寓的墻壁。
這一次,我不再漫無目的地在城市上空游蕩。
我像一個盡職的社區巡查員,開始在自己居住的這棟公寓樓里,進行一次細致入微的“人口普查”。
我的第一個目標,是住在我對門的那對年輕夫妻。
白天在電梯里遇到時,他們總是手挽著手,言笑晏晏,是我們這棟樓里公認的“模范情侶”。
然而,當我穿透他們家的防盜門,看到的卻是另一番景象。
在鏡像世界的視角下,他們家的客廳里,彌漫著一種如同陰雨天般、沉悶壓抑的深藍色“情緒能量場”。
男人坐在沙發上,看似在專注地看球賽,但他頭頂的“情緒光暈”卻是一片焦躁的、如同亂麻般糾纏的灰黑色。
一股股代表著“工作壓力”、“房貸焦慮”的信息流,正不斷地從他的光暈中逸散出來,污染著周圍的能量場。
女人在廚房里忙碌,嘴里哼著歌,但她的光暈,卻是一圈黯淡的、夾雜著許多尖銳的、荊棘狀的紫色線條。
那是“失望”、“怨懟”和“被忽視”的能量形態。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語言交流,但他們的能量場,卻在進行著一場無聲的、激烈的戰爭。
男人的焦慮能量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沖擊著女人的防線;
而女人的怨懟能量則化作一根根尖刺,毫不留情地反擊回去。
他們身處同一個空間,卻仿佛隔著一道看不見的、由負面情緒筑成的高墻。
我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將自己的一絲神念,探入到那個男人的“情緒光暈”之中。
我并非要控制他,也不是要窺探他的記憶,我只是想“扮演”他,成為他,去親身體會他此刻的感受。
瞬間,一股龐大的、令人窒息的壓力向我涌來。
我“看到”了會議室里上司那張冰冷的臉,我“聽”到了銀行催款電話里那機械的語音,我“感受”到了對未來不確定性的深深恐懼。
那種感覺,就像是獨自一人背負著一座大山,在泥潭中艱難前行,不敢停歇,也不敢倒下。
我心中一驚,連忙收回神念。
僅僅是短暫的接觸,就讓我自己的元神都產生了一絲壓抑的、不快的漣漪。
這就是“扮演”的風險。
我不僅是在吸收信息,也是在承擔對方的情緒。
我深深地“看”了一眼這對在現實中恩愛、在鏡像中交戰的夫妻,心中五味雜陳。
平日里那些禮貌的微笑和客套的問候之下,原來隱藏著如此沉重的、不為人知的疲憊。
我離開了他們家,繼續我的“巡查”。
我來到了樓上那位獨居的、總是很熱心地幫大家收快遞的退休老奶奶家。
現實中,她的家里總是收拾得一塵不染,充滿了生活氣息。
但在鏡像世界里,她小小的房間,卻被一種如同稀薄晨霧般的、淡灰色的“孤獨能量”所籠罩。
老奶奶正坐在沙發上,戴著老花鏡,聚精會神地看著電視里吵鬧的綜藝節目。
然而,她的“情緒光暈”,卻是一圈又一圈向外擴散的、帶著思念意味的淡金色波紋。
在那波紋的盡頭,我能模糊地“看”到幾個年輕人的身影,那是她對遠方子女的牽掛。
她用電視的喧囂,來對抗房間的寂靜。
她用對他人的熱心,來填補內心的空虛。
我沒有去“扮演”她,因為我怕自己會承受不住那份足以將人淹沒的、漫長時間積累下來的孤獨。
我只是靜靜地漂浮在她的客廳里,像一個闖入了秘密花園的竊賊,窺探著一份不屬于我的、沉重而又溫暖的深情。
在這一刻,我對“慈祥”這個詞,有了全新的、也更加心酸的理解。
接下來的幾個小時,我幾乎“拜訪”了這棟樓里的每一個“新鄰居”。
我看到了那個在父母面前乖巧懂事、在自己房間里卻用搖滾樂和陰郁的黑色光暈來宣泄叛逆的高中生。
我看到了那個永遠西裝革履、一絲不茍的金融精英,在他的“情緒光暈”中,我感受到的不是自信,而是一種對“失敗”的極度恐懼,他的光暈緊繃得像一根隨時可能斷裂的琴弦。
我看到了那個總是抱怨生活、滿身負能量的女人,在她的內心深處,卻有一小團純凈的、對美好愛情充滿向往的粉紅色光芒,被厚厚的、由失望和刻薄構成的灰色外殼緊緊包裹著。
謊言,偽裝,強顏歡笑,言不由衷……
每一個人,都戴著一副由社會規則和自我保護意識鍛造而成的、無比堅固的面具。
他們用這副面具去社交,去工作,去生活。
而我,憑借著《太一元神遨游經》所賦予的、這近乎于“作弊”的能力,輕而易舉地就繞過了他們所有的防線,直視著他們面具之下,那個或疲憊,或脆弱,或孤獨的,真實的靈魂。
這種感覺,遠比第一次俯瞰整個城市的鏡像世界,要來得更加震撼,也更加……沉重。
我不再覺得自己是一個高高在上的“觀察者”,更像是一個手持萬能鑰匙的“竊密者”。
我竊取了他們的秘密,他們的痛苦,他們不愿為人所知的軟弱。
這份“全知”的能力,并沒有給我帶來任何快樂,反而讓我產生了一種深深的倫理困境和負罪感。
我能“看”到他們的病癥,卻開不出任何藥方。
我能“聽”到他們的哭泣,卻無法遞上一張紙巾。
我只能做一個沉默的、不存在的旁觀者。
當我結束了這一夜的“巡查”,回歸肉身之后,我久久地坐在黑暗中,無法平靜。
我終于深刻地理解了“勘字訣”的真正含義。
它不僅僅是一種修行方法,更是一種慈悲,一種試煉。
它強迫我去理解眾生的苦,去共情凡人的悲。
它在賦予我力量的同時,也在拷問著我的內心:
當你擁有了洞悉一切的眼睛時,你是否還能保持住對生命的敬畏與悲憫?
當你能夠輕易看穿所有的偽裝時,你是否還愿意相信那虛假表象之下的、僅存的一絲溫暖?
我不知道答案。
但我知道,我的修行之路,從窺探鄰居們的秘密開始,已經走向了一條與傳統修仙截然不同的、充滿了智性思辨與人性拷問的道路。
而這,僅僅只是一個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