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宴仍在繼續,絲竹聲悠揚,舞姬水袖翩躚,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然而經此一鬧,席間的氣氛卻微妙地變了。投向宋清雁的目光中,少了幾分明目張膽的輕視,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審視與忌憚。
那位李小姐早已臉色慘白地借故離席。宋清雁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專注地吃著菜。杏仁酪香甜細膩,桂花糕軟糯可口。沈淮川方才那輕描淡寫的幾句話,看似為她解圍,實則是徹底得罪了李尚書一系,但是很顯然這是皇帝想看到的。
她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沈淮川。他依舊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似乎有些無聊,目光懶散地落在中央翩翩起舞的舞姬身上,仿佛剛才那場小小的風波與他毫無關系。
果然,沒過多久,皇帝沈故的聲音溫和地響起,打破了略顯凝滯的氣氛:“淮川。”
沈淮川像是才回過神,懶洋洋地應了一聲:“皇兄?”
“朕瞧著你氣色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沈故語氣關切,“看來府里有人悉心照料,果然是不一樣。朕也就放心了。”
“是啊,”沈淮川立刻順桿爬,臉上堆起恰到好處的、帶著點依賴和滿足的笑容,“雁兒她……嗯,很會照顧人。”他說著,還側頭看了宋清雁一眼,那眼神竟透出幾分繾綣溫柔,看得宋清雁頭皮發麻,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差點把嘴里的糕點噎在喉嚨里。
這人的演技,真是登峰造極!
沈故將兩人的“互動”盡收眼底,眼中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幽光,笑道:“如此甚好。王妃初入宗室,于禮儀規矩或有生疏之處,日后可多向你皇嫂請教。”他看向身旁端莊微笑的皇后,“皇后,你要多費心關照弟妹,過些日子叫她去你那里學學規矩如何?”
皇后溫婉應下:“陛下放心,這是臣妾分內之事。”
宋清雁連忙起身謝恩,心里卻叫苦不迭。皇后親自“關照”?這明明就是又來問話了。
“坐下吧。”沈故虛扶一下,狀似隨意地又道,“說起來,淮川你也快及冠了,封地之事,朕已讓禮部擬了幾個地方,回頭讓人送份輿圖去你府上,你也瞧瞧,喜歡哪里。”
此言一出,殿內剛剛緩和的氣氛似乎又凝滯了一瞬。不少官員都豎起了耳朵,幾位皇親國戚交換著意味深長的眼神。親王及冠后就藩,選擇何處作為封地,其中大有文章,關乎勢力劃分,更關乎帝王心術。
沈淮川卻像是完全沒意識到這個話題的重要性,甚至打了個小小的哈欠,興致缺缺地擺擺手:“皇兄定就好,臣弟看著那些山川河流就頭疼。只要封地富庶些,美人多些,好玩的多些,別窮山惡水的就行,臣弟要求不高的。”
他這番“不求上進”的言論,引得一些人暗中嗤笑,也讓另一些人稍稍放松了緊繃的神經。
沈故笑罵一句:“胡鬧!封地乃國之重事,豈容兒戲?輿圖必須看,好好給朕選!”
“是是是,臣弟遵旨。”沈淮川敷衍地應著,隨即眼睛一亮,指著新呈上的一道點心,“皇兄,這酥山看著不錯,能賞臣弟一碗嗎?雁兒好像愛吃甜的。”他又把宋清雁拉了出來。
宋清雁:“……”她什么時候說過愛吃甜的了?這神經病拿她當擋箭牌上癮了是吧?
皇帝顯然也被他這混不吝的樣子弄得沒了脾氣,無奈地揮揮手,示意內侍將點心送過去。
一場可能引發波瀾的封地話題,就這樣被沈淮川胡攪蠻纏地插科打諢了過去。
接下來的宮宴,宋清雁更是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力求扮演好一個“被寵幸得有些不知所措、略帶小家子氣但還算安分”的王妃角色。沈淮川遞過來的食物,她乖乖吃下;有人隱晦打量,她立刻低頭;偶爾有命婦前來搭話,她也只回些最穩妥不過的客套言辭,多一句都不說。
她能感覺到,高座上的皇帝,目光偶爾會落在她身上,那目光看似溫和,卻帶著審視的重量,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只能依靠埋頭吃東西來掩飾內心的緊張,心里把沈淮川罵了千百遍。
終于熬到宮宴結束,宋清雁覺得比在賬房對一天賬還要累。跟著沈淮川向帝后行禮告退,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逃離這座富麗堂皇卻令人窒息的宮殿。
回府的馬車里,一片寂靜。
與來時不同,沈淮川沒有再閉目養神,也沒有說話。他只是靠在車廂壁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玉佩,眼神望著窗外流動的夜色,側臉在明明滅滅的光影中顯得有些模糊不清。
宋清雁樂得清靜,也靠在另一邊,放松下緊繃的神經,只覺得疲憊如潮水般涌來。
就在她昏昏欲睡之際,沈淮川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今日表現尚可。”
“繼續保持。”他補充道,語氣平淡,聽不出什么情緒,“少說話,多吃飯,裝傻充愣,這項本事你倒是無師自通。”
宋清雁一時語塞,不知該不該謝恩,最后只能干巴巴地回了句:“謝王爺夸獎。”
沈淮川輕笑一聲,不再言語。
馬車很快駛回淮王府。下車時,沈淮川腳步頓了頓,對迎上來的阿亦吩咐道:“明日把庫房鑰匙和對牌,給王妃送過去。”
阿亦明顯愣了一下,下意識地看向宋清雁,眼神里帶著難以置信的驚詫,但他很快低下頭,應道:“是,王爺。”
宋清雁也愣住了。庫房鑰匙和對牌?這意味著王府的內務大權,正式交到了她的手上?這突如其來的“信任”,讓她非但沒有感到欣喜,反而警鈴大作。
沈淮川想做什么?試探?還是又一輪的捉弄?
她看向沈淮川,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他卻已經恢復了那副懶洋洋的樣子,仿佛只是隨口吩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打了個哈欠,徑自朝主院走去。
“王妃娘娘,請。”阿亦的聲音打斷了宋清雁的思緒,他的語氣比以往更加復雜,甚至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宋清雁按下心頭的疑慮,點了點頭,帶著一身的疲憊和滿腹的疑問,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