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縣衙,陳清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這座衙門。
衙門不大,甚至可以說有些破落,遠不如顧家大院氣派,更不如顧家大院敞亮。
但是陳清心里很清楚,這幾間不起眼的屋子,藏著足以定人生死的雄偉力量。
這種力量,乃是從遙遠的京城朝廷里投射下來,落在地方上,加諸在洪縣令身上,強大無比。
破家縣令,滅門知府。
絕不是一句虛言。
哪怕是陳清這樣的出身,此時想要借用這位洪知縣的力量,也不得不順毛捋,說一些好聽的話。
至于事了之后,要不要給什么謝禮,給什么好處,那就不是陳清需要顧慮的事情了,到時候顧老爺多半已經(jīng)回來了,這些事情,他自然會處理好。
走出縣衙沒有多久,陳清左右看了看,果然見到了不遠處的顧小姐主仆二人。
縣大牢距離縣衙,不是太遠,甚至可以說是挨著,他們自然能夠碰到面。
陳清大步上前,看了看顧盼,默默說道:“小姐,該說的話我已經(jīng)同洪縣令說了,洪縣令也應了下來,剩下的事情,你就不必參與了。”
說到這里,他看著小月,開口說道:“小月,你帶著小姐回家里歇息罷,記著這幾天當心一些,輕易不要見什么人了。”
“一切交給我,交給衙門。”
顧小姐皺了皺眉頭,她看向縣衙,開口說道:“洪縣令會幫咱們嗎?”
“我覺得會。”
陳清神色平靜:“出了人命案,縣衙總是要處理的,既然要處理,那么洪縣令不是向著事實道理,就是向著錢財利益。”
陳清沉聲道:“如今,道理在我們這一邊。”
“要論家底的話,小姐一家的家底也遠比他們來的厚重,我想不出洪縣令有什么理由偏私另外一邊。”
顧盼看向陳清一臉自信的面龐,感慨道:“陳公子畢竟是府城來的,見過世面,到底不一樣。”
說到這里,她臉色有些蒼白:“我見到那孩子尸體的時候,就全然慌了神了。”
“那是因為小姐心善。”
陳清正色道:“你們回去罷,我去尋顧守拙他們,看看他們,到底想要生出什么幺蛾子。”
顧盼想了想,語氣堅定的說道:“這事不是陳公子你一個人的事情。”
“我跟你一起去。”
陳清看著她,她也看著陳清,眼眶有些濕潤:“這些年,他們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這個事情如果壓不過他們。”
說到這里,她沒有好意思說下去,而是握緊了袖子里的拳頭說道:“我將來,也就沒法子再留在德清了。”
陳清聞言,本來下意識想要開一句玩笑,但是想想又覺得這個時機不太合適,于是搖了搖頭:“那我們這就去罷。”
小月問道:“公子知道他們在哪里嗎?”
“在顧守義家里。”
陳清語氣篤定。
“今天我們一起離家,你們來了縣衙,我去了別處,請了個朋友幫忙,幫我盯住顧守拙他們。”
“此時他沒有來尋我,說明他們,應該還留在顧守義家里。”
陳清看向顧盼,開口道:“我先過去,小姐跟小月要去的話,稍后再去不遲。”
他對著顧盼拱手:“我先去了。”
說罷,陳清背著手,大步走向前方。
顧小姐望著陳清的背影,也是半天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她才輕輕嘆了口氣:“早知道今日,當初還不如讓爹爹變賣了家產(chǎn),咱們一家人搬去別處算了。”
小月問道:“搬去湖州府嗎?”
顧小姐掐了小月一下,罵道:“這是玩笑的時候嗎?”
小月吃痛,眼淚汪汪。
“婢子不敢了,不敢了…”
顧盼正要說話,忽然聽到了身后有些動靜,她回頭一看,只見知縣老爺?shù)霓I子,已經(jīng)離了縣衙,靠近之后,轎子掀開簾布,洪知縣伸出頭來,對顧盼開口說道。
“走罷顧小姐,咱們一道。”
“先去將顧守義開釋出來。”
縣一級衙門,沒有權(quán)力自行處理人犯,主要是因為,要緊的犯人處理過程都是層層審批,層層備案的,但是顧守義雇人打人,只是個小事。事情也只在德清一縣處理,并不曾上報。
洪縣令想放出來,就可以放出來。
顧盼回頭,盈盈下拜施禮。
“多謝縣尊。”
…………
顧家,本不在德清縣城里,本莊在德清縣城外二三十里的地方,只是顧老爺進城里做生意,慢慢發(fā)了財之后,顧家人才都跟著他一起進了城。
顧守義一家,也是這樣跟著進了城,他家在城里安了家,但是只置辦了一個不是很大的小院,供一家人居住。
此時,這個小院里,人滿為患。
靈堂,已經(jīng)設(shè)了起來。
顧守義的老母,妻子,還有兩個女兒,都坐在正堂那孩童的尸體前,哀哭不止,聲音凄慘。
院子里站著的多是顧家人,以及顧家的親眷,此時不少人也跟著一起,擦著眼淚。
而顧守義家小院外面,陳清已經(jīng)見到了楊先生。
今天一早,他跟顧小姐在顧家大院門口分開,是走的兩個方向,顧小姐去了縣大牢,而陳清,則先是去找了楊先生幫忙,然后才去的縣衙。
他請楊先生,幫他看住顧守拙等人,不要讓顧守拙這些人,把那孩子的尸首藏起來,或者干脆一把火燒了。
陳清對著楊先生拱手行禮,正色道:“多勞了。”
楊先生看著他,先是還禮,然后開口道:“陳公子,要是官府詢問,我可以替你作證。”
陳清正色道:“承情。”
“真到了不得已的時候,再去麻煩先生,免得給先生父女惹麻煩。”
楊先生拍了拍胸脯。
“至多也就是再離開德清,繼續(xù)浪跡江湖,楊某不怕。”
陳清與他拱手作別,然后走到顧守義家門口,猛地一推房門,大步走了進去。
他一走進這院子,所有人的目光,立刻朝他看來,不少顧家人對他怒目而視。
陳清深呼吸了一口氣,大步走向剛剛搭設(shè)起來的靈堂。
靈堂里,顧守義家的婦孺哭的傷心,顧守拙站在一旁,對著陳清冷眼旁觀。
陳清走到那孩童尸首前,看著這孩童尸首,又看向顧守拙。
“顧守拙,我已經(jīng)報官了。”
陳清看著他,繼續(xù)說道:“出了人命,疑是他殺,官府的人馬上就到。”
說到這里,陳清回頭看了看身后的顧家人,冷聲道:“今日在場所有人,一會兒多半都要去衙門,接受衙門問詢!”
“若這孩子是我陳清殺的,不消你們說,我一命抵一命,賠給他。”
“若官府查明,不是我陳清所為。”
陳大公子心頭怒氣勃發(fā):“往后,諸位恐怕都要給我一個交代。”
一眾顧家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人說話。
顧守義的妻子,突然站了起來,尖叫了一聲,惡狠狠的撲向陳清,伸手就要去撓陳清的臉:“你這惡賊,你這惡賊!”
陳清一動不動,只是看著顧守拙。
顧守拙果然拽住了顧守義妻子的手,咬牙道:“弟妹,這個時候你動手打了他,反而正中他下懷,不知道到了公堂之上,他會如何胡說八道!”
說到這里,顧守拙也看著陳清,臉色鐵青:“我們不是不報官,是不去德清縣衙報官!”
“誰不知道你爹是知府?縣衙的縣老爺敢管你嗎?”
顧守拙惡狠狠的看著陳清。
“要告你,我們至少也要去湖州府衙告你!”
“想去哪告都隨你。”
陳清也不怕他,而是看向孩子的尸首,開口說道:“咱們這就把這孩子的尸體送縣衙,交仵作驗尸!”
“官官相護!”
顧守拙斷然拒絕:“你這樣的官家公子,誰知道縣衙會如何袒護你?想要弄走我侄兒的遺體,你想也休想!”
聽到他再一次滾刀,陳清沒有理他,而是扭頭,看向身后的院門。
關(guān)上的院門,再一次被推開。
一身官服的洪知縣,背著手走了進來,他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環(huán)顧眾人,最終把目光,落在了顧守拙身上。
“是誰…”
洪知縣皺著眉頭,拉長了聲音。
“在說本官壞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