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館里,坐了個(gè)滿滿當(dāng)當(dāng)。
楊七先生,被一群人圍在中間,正抑揚(yáng)頓挫的說著陳大公子一手操刀完成的話本西廂記。
七先生敲了敲驚堂木,長嘆道:“碧云天,黃花地,西風(fēng)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p>
此段是西廂記中長亭送別一段,一段說完,只說得周遭看客觀眾們,爭相抹淚。
二樓雅間里,顧小姐也用繡帕擦了擦眼淚,轉(zhuǎn)身看向了一旁正與小月一起吃果品的陳清,嘆了口氣:“公子,這一折是你寫的嗎?”
此時(shí),顧小姐已經(jīng)連聽了許多天的西廂記,不過今天,還是她頭一次跟陳清一起,同室聽書,算是兩個(gè)人的頭一回“約會”了。
陳清本來正與小月閑聊,聞言回頭看了看顧小姐,笑著說道:“我從前在湖州的時(shí)候,碰到個(gè)老先生,老先生將手寫的稿子賣給了我,就是這段故事了?!?/p>
“如今,我抄來給楊先生說了。”
顧小姐瞥了他一眼,伸手道:“手稿與我看看?!?/p>
陳清一怔,隨即笑著說道:“在湖州府哩,哪能隨身帶著?!?/p>
“既沒有隨身帶著?!?/p>
顧小姐看著陳清,輕聲問道:“難道你能默下來不成?”
陳大公子打了個(gè)哈哈,正要解釋分說,小月將糕點(diǎn)遞給了顧小姐,笑著說道:“人家都說,陳家大公子不怎么聰明,現(xiàn)在看來,傳聞大概是假的,陳大公子連這么長的話本都能默寫下來,真是厲害。”
陳清詫異:“你從哪里聽說我不聰明的?”
小月笑著說道:“安仁堂在府城也有買賣,公子你來之后,我家…”
她正要說“我家小姐”,一旁的顧小姐輕輕咳嗽了一聲,小月眼珠子轉(zhuǎn)了轉(zhuǎn),連忙改口:“我就讓鋪?zhàn)永锏娜?,幫忙在府城打聽了?!?/p>
陳清聞言,笑呵呵的說道:“聰明不聰明,與默書也沒有什么太大關(guān)系。”
此時(shí),那七先生清了清嗓子,又吟唱道:“雖然久后成佳配,奈時(shí)間怎不悲啼,意似癡,心如醉,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p>
底下一眾人拍掌叫好。
顧小姐看了看說書先生,又看了看一旁的陳清,目光流轉(zhuǎn):“公子不老實(shí)?!?/p>
陳清正要說話,忽然回頭看了看,只聽見二樓包廂外頭,傳來個(gè)既陌生又熟悉的聲音。
“大兄,大兄!”
陳清起身,揉了揉眉心,對著顧小姐無奈道:“好像是我兄弟尋來了?!?/p>
顧小姐一怔,隨即起身,皺眉道:“那應(yīng)該是那位李夫人,也到了德清了?!?/p>
她看著陳清,開口道:“我與你一起去見一見?”
陳清搖頭,笑著說道:“我先出去看一看?!?/p>
他在二樓雅間,起身推開門走了出去,果然見到一個(gè)少年人,在茶樓伙計(jì)的帶領(lǐng)下,已經(jīng)上了二樓,正在不住叫嚷。
見到陳清推門走了出來,這少年們大步上前,重重拍了拍陳清的肩膀,笑著說道:“大兄!”
“你在德清怎么樣?”
陳三郎帶著笑容:“他們家欺負(fù)你了沒有?”
他笑容燦爛,拍著胸脯:“要是欺負(fù)你了,跟我說,我?guī)阏宜麄內(nèi)?!?/p>
他雖然是弟弟,但是此時(shí)說話,卻全然是兄長的感覺。
陳清默默退后一步,兩只手?jǐn)n在袖子里,然后抬頭看著陳三郎,笑著說道:“老三你怎么來了?”
陳澈“咦”了一聲,上下打量了一眼陳清,搖頭道:“大兄怎么與從前不太一樣了?”
陳清笑著說道:“是有些不一樣了?!?/p>
陳澈還要說話,包廂的門被再一次打開,顧小姐帶著小月,從里頭走了出來,她站在陳清身后,看了看陳三郎,又轉(zhuǎn)頭看向陳清,問道:“這是公子家里的兄弟?”
陳清點(diǎn)頭:“我三弟?!?/p>
顧小姐默默點(diǎn)頭,沒有說話了。
小月看了看陳澈,開口說道:“公子家不是官宦人家嗎,怎的一點(diǎn)規(guī)矩也沒有?”
陳三郎這會兒,只是看了一眼顧小姐,整個(gè)人便愣在了原地,竟有些癡住了,一直到小月這句話說出口,他才回過神來,連忙擺手:“誤會,誤會?!?/p>
“是我大兄這人,不看重禮數(shù)?!?/p>
陳清笑著說道:“我若是看重了呢?”
陳澈覺得有些下不來臺了,他先是看了看顧小姐主仆倆,又想著反正母親不在這里,于是一咬牙,退后兩步,長揖行禮。
“大兄?!?/p>
顧小姐這才緩緩點(diǎn)頭,問道:“李夫人到了么?”
陳澈起身,撓了撓頭:“我娘…我娘現(xiàn)在顧家?!?/p>
“那好。”
顧小姐猶豫了一下,伸手拉住了陳清的袖子:“我們回去罷?!?/p>
陳清看了看她,又低頭看了看她拉著自己袖子的手,知道這是特意給陳澈看的,不過他還是點(diǎn)頭笑了笑:“好,回去罷。”
…………
顧家大宅里,陳清等人回來之后,很快都到了正堂,陳大公子看向了已經(jīng)坐下的李夫人,只是微微點(diǎn)頭:“姨娘來了?!?/p>
李夫人見狀,不由得有些惱火。
這小子,翅膀硬了!
顧小姐看了看父親,又看了看陳清,對著李夫人微微欠身:“見過李夫人?!?/p>
李夫人正要說話,一旁的顧老爺對陳清笑著說道:“賢侄且坐?!?/p>
等陳清坐下之后,顧小姐便又站在了父親身后,深呼吸了一口氣,不說話了。
顧老爺喝了口茶,然后笑著說道:“方才,我跟李夫人聊了一會兒,李夫人的意思是,如賢侄不入贅,那便將婚約作廢。”
“她說,她可以做得了主?!?/p>
說到這里,顧老爺?shù)哪抗猓湓诹岁惽迳砩?,后者也在喝茶,神色平靜,沒有說話。
顧老爺又回頭看了看女兒的表情,此時(shí)顧小姐臉上已經(jīng)現(xiàn)了惱怒之色。
顧老爺不慌不忙的說道:“男婚女嫁,本來就是要兩方都同意,如今陳家要退婚,我顧家也沒有什么意見,那就請李夫人…”
說到這里,他站了起來,看向李夫人,伸出右手,淡淡的說道:“還錢罷?!?/p>
李夫人猛地愣住。
這個(gè)事情,她還真知道。
三年前,京城里出了不小的事情,一連牽扯了諸多高官,甚至從京城牽連到了地方,她的夫君陳昭明,雖然牽涉不深,但畢竟也被牽連了進(jìn)去。
當(dāng)時(shí),陳昭明的事情可大可小,量裁俱在欽差天使的一念之間,欽差心狠一些,整個(gè)陳家立刻就要家破人亡。
顧老爺?shù)哪俏弧傲x兄”,也是因?yàn)檫@一場劇烈的動蕩,鋃鐺入獄。
他的義兄牽連進(jìn)去太深,不是錢財(cái)能搭救的,但陳昭明的事情卻還有余地,因此三年前,陳家耗資糜巨,終于撬動了那位欽差天使,只是輕輕幾筆,陳昭明就從這件事情里被摘了出去,沒有受到牽連。
代價(jià)是什么呢?
差不多近十萬兩現(xiàn)銀!
這筆錢,陳家絕拿不出來,哪怕是顧老爺也不可能一個(gè)人拿出來,當(dāng)時(shí)顧老爺差不多出了一半,陳家自己掏了些,剩下的就是這位李夫人的娘家湊了一些。
也正是因?yàn)檫@個(gè)原因,這幾年李夫人在陳家話語權(quán)才會越來越大,不光是陳昭明本人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連陳家的同族,也不敢對她多說什么。
顧老爺當(dāng)年狠狠出了一大口血,才討回來一個(gè)陳家的兒子,如今想要改易這門婚事,他自然可以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囊箨惣覛w還當(dāng)年的錢財(cái)。
除了錢財(cái)之外,還有一份莫大的人情。
李夫人坐在椅子上,半天沒有說話。
她的娘家,從前是破落戶,這些年雖然在京城發(fā)跡了,但她畢竟已經(jīng)不能再算是李家人。
三年前,娘家能給出錢撈人,已經(jīng)是她苦苦哀求的結(jié)果,如今想讓娘家再出五萬兩幫她做這種莫名其妙的事情,是想也休想。
而現(xiàn)在的陳家,估計(jì)要變賣所有家產(chǎn),才有可能拿得出這筆錢!
見她不說話,顧老爺微微皺眉。
“陳家…要賴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