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清被顧老爺拉著,起初還稍微掙扎了一下,不過顧老爺很是堅定,硬是拉著他朝顧家大院里頭去走,陳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跟著顧老爺進了顧家大院。
剛走沒多久,又是迎面撞上了顧守拙顧守義兄弟二人。
二人見到顧老爺之后,都是一怔,隨即又看到顧老爺拉著的陳清,對視了一眼之后,都不約而同的看向陳清,目光中多了一絲鄙夷。
還以為是什么有骨氣的,原來是去告狀去了!
心里這么想,但是明面上卻不能顯露出來,二人都低頭對著顧老爺行禮,低頭道:“三叔。”
顧老爺沒有應他們的話,只是冷冷的看了他們一眼,然后回頭對身后的幾個衙差說道:“幾位兄弟,就是此人,雇兇打了我家女婿?!?/p>
“那幾個潑皮已經捉了,兄弟們拿此人去縣衙,一對質,自然一清二楚?!?/p>
顧老爺身為首富,在德清縣這塊地方,可以說是地頭蛇一樣的存在,歷任縣官,都與他交情“極好”。
這種極好的交情,倒不是說顧老爺長袖善舞,而是皇權不下鄉,縣老爺想要管好地方,非跟這些地方的鄉紳大戶打好關系不可。
尤其是顧老爺這種富戶,簡直就是縣衙的“錢袋子”,平日里上頭有什么攤派,或是縣里有什么要用錢的地方,很多都要靠這些富戶捐助。
再加上顧老爺很會做人,這幾個衙差聽了之后,都拍著胸脯上前,又到了顧家兄弟面前。
這個時候,顧家兄弟才看到這些身穿皂衣的衙差,二人都是一愣,隨即抬頭看向顧老爺。
顧守拙深呼吸了一口氣,悄摸摸的往邊上站了站,離顧守義遠了一些。
而顧守義則是抬頭看著顧老爺,聲音顫抖:“三叔…”
幾個衙差打量了一眼,為首的那人回頭看向顧老爺,笑著說道:“顧老爺,拿哪個?”
顧老爺看著顧守義,面無表情道:“就是他?!?/p>
“拿了之后,希望衙門秉公辦理?!?/p>
幾個衙差快步上前,很麻利的把顧守義給綁了,死死押住,為首的班頭揮了揮手,示意兩個下屬把人押走。
兩個衙差立刻將人押了出去,顧守義扭頭看著顧老爺,聲音里已經帶著明顯的顫音:“三叔!”
顧老爺黑著臉,全然不理他。
他又看向陳清,咬牙道:“姓陳的,你這小人!”
“你這小人!”
此時此刻,在他的視角里,他一大早忍著委屈來跟陳清賠不是,又被陳清給打了一頓,緊接著陳清找個借口溜了出去,去三叔面前狠狠告了自己一狀。
他心里自然委屈。
陳清背著手,只是瞥了他一眼,然后又看了一眼躲在角落里的顧守拙,顧守拙這會兒也有些心慌,眼神閃躲,不敢朝這邊來看。
顧老爺見人已經被押走,他從袖子里,掏出一小塊金子,估摸著能換個四五兩銀錢,他把這銀子遞給縣衙的班頭,笑容熱情:“多勞兄弟們跑這一趟,這些拿去請兄弟們吃茶?!?/p>
這班頭也沒有客氣,接過之后,塞在了袖子里,作揖笑道:“那小的代兄弟們,多謝您了?!?/p>
“客氣?!?/p>
二人客套了一番,這班頭才扭頭離開。
見衙差們都走了,顧守拙這才硬著頭皮,走到了顧老爺面前,他低著頭作揖,說話的聲音已經小了許多。
“三叔?!?/p>
顧老爺看了一眼自己這個親侄子,終于是來了火氣,冷冷的說道:“你們到底想怎么著?”
顧守拙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冷汗直流,磕頭道:“三叔,孩兒今天是來陪守義跟陳公子認錯的,只是后來生出了一些誤會,才鬧將了起來,這事跟侄兒一點關系沒有…”
他苦笑道:“侄兒只是想息事寧人…”
顧老爺閉上眼睛,許久之后才緩了過來,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顧守拙,最終只能悶哼了一聲:“你,還有你那些兄弟們,若是還有一點兒良心,還認我這個叔父,以后就踏踏實實的。”
“再讓我見到,你們想壞盼兒的婚事?!?/p>
顧老爺冷聲道:“我也不跟你們糾纏,馬上變賣所有的鋪子,關了產業,咱們各自散伙!”
說罷,他扭頭看了看陳清。
此時的陳大公子,正看戲看的津津有味,見顧老爺看向自己,他才回過神來,咳嗽了一聲,神色恢復了正常。
顧老爺默默嘆氣:“賢侄,咱們聊一聊罷?”
“好。”
陳清笑著說道:“我也想跟叔父聊一聊。”
顧老爺點了點頭,走到陳清面前,就要去摘他背上背著的包袱,陳公子不動聲色的避開,開口笑道:“叔父,我們哪里去說話?”
顧老爺微微皺眉,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小月正在不遠處的庭柱后頭,伸頭偷看,他對著小月招了招手:“丫頭,過來。”
小月連忙一路小跑過來,欠身行禮:“老爺?!?/p>
顧老爺“嗯”了一聲,開口說道:“我跟陳賢侄要去正堂吃茶去,你把賢侄的包袱,送回他的房間里去。”
小月連忙應了一聲,上前就要去拿陳清的包袱,陳清對著顧老爺笑著說道:“叔父,這東西不重,我帶去正堂跟您說話也成。”
顧老爺看著陳清,長嘆了一口氣:“賢侄,咱們前幾天說的好好的?!?/p>
“不管出了什么事,咱們先聊聊,如何?”
陳清猶豫了一下,這才把包袱解下來遞給了小月,他開口笑道:“我這里頭可有寶貝,要是丟了,非找你賠不可。”
小月吐了吐舌頭:“有老爺在,婢子不怕?!?/p>
說著,她接過陳清的包袱,扭頭一路小跑去了,跑的速度極快,頭也不肯回。
陳清則是被顧老爺,一路拉到了正堂落座,坐下之后,顧老爺親自給他倒了杯茶水,開口道:“賢侄,顧家有這種情況,是我這些年太過輕縱所致。”
他搖頭,嘆了口氣道:“萬萬沒有想到,人心不足啊。”
陳清神色平靜,笑著說道:“人之常情。”
顧老爺搖了搖頭:“還記得,老夫跟你說過的,顧家有哪些買賣嗎?”
陳清想了想,回答道:“藥材,糧行,布匹。”
“嗯。”
顧老爺也坐了下來,開口說道:“這幾年,我女漸漸長成,我也想到了家里的這些事情,去年,我便跟我那三個侄兒說了,往后他們的妹妹要是成家招贅了。”
“家里的買賣,就分一分?!?/p>
“藥材行是我本行,依舊是我這一家來做,糧行布匹,可以直接轉給他們,以后就作為顧家的買賣?!?/p>
說到這里,顧老爺喟嘆了一句:“這糧行布匹的買賣,本都是我的,他們是我親侄,我就當半個兒子在養,準備送給他們?!?/p>
“不成想,依舊要生事?!?/p>
陳清放下茶杯,想了想,問道:“那大概是,藥材行依舊是大份?!?/p>
“嗯?!?/p>
顧老爺低頭喝茶:“六七成罷?!?/p>
陳清聞言,笑了笑,沒有接話了。
他又喝了口茶水,開口道:“叔父跟那些縣衙的衙差,好像特別客氣?”
顧老爺開口道:“不得不客氣,有時候跟他們,要比對縣尊還要更客氣才成,要是得罪了這些人,麻煩無窮無盡?!?/p>
陳清目光轉動,笑著說道:“按理說,叔父生意做得這么大,不必這么客氣才對?!?/p>
他看著顧老爺,猶豫了一下,問道:“叔父在官場上的朋友?”
這個時代,生意想要做大很難,但是想要做的特別大,大而不倒,就不是難不難的事了。
非要有靠山不可。
要不然,掙了大錢也守不住。
顧老爺必然也有,或者說…他以前肯定有,只是現在,卻未必有了。
顧老爺聞言,神色微變,他看了看陳清,問道:“是昭明兄與你說的?”
陳清搖頭:“我自己猜的?!?/p>
顧老爺放下茶杯,許久之后才默默說道:“我有個把兄,前幾年吃了官司。”
“現在還關在刑部大牢里?!?/p>
陳清聞言,心中恍然。
這個“把兄”,應該就是顧老爺以前的靠山了。
他想了想:“所以叔父找到了我父親?”
顧老爺搖頭:“我與你父,此前就認識?!?/p>
陳大公子心思轉動,明白了過來:“是通過叔父那個義兄…”
“嗯,是通過他,認識的昭明兄?!?/p>
說到這里,顧老爺看向陳清,搖頭嘆道:“還是賢侄這樣的官宦子弟,看事情看得分明?!?/p>
“哪像我那些侄兒們?!?/p>
“鼠目寸光?!?/p>
顧老爺低頭喝茶,搖頭嘆息。
“根本分不清形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