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廳會議室里,沈樂章話音落下后,便關掉了投影。
但整個會議室,卻由此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壓抑的死寂。
空氣仿佛凝固成了鉛塊,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所有人都被這樁匪夷所思、跌宕起伏的驚天大案給震得半天說不出話來。
一個功勛卓著的警界新星,一夜之間,成了背負十二條同事性命的頭號悍匪?
這中間的轉折,太過生硬,太過突兀,也太過……刻意了!
“呵呵。”
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語的魯朋興,忽然發出了一聲意味不明的冷笑。
他端起面前那杯已經涼透了的濃茶,輕輕呷了一口,目光卻如同鷹隼般,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
“巧合,太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就不是巧合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面,瞬間打破了會議室里那令人窒息的沉默。
旁邊的副廳長張志業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接話道:“沒錯!動機呢?殺人動機是什么?”
“就因為市局刑偵支隊要提走他抓的嫌犯,他就懷恨在心,設下埋伏,殺了整整十二個并肩作戰的戰友?!”
“別說是他李凡,就算是個窮兇極惡的亡命徒,也干不出這么喪心病狂的事!這邏輯上根本就說不通!”
這番話,瞬間點燃了會議室里的氣氛。
“對啊!這動機未免也太牽強了!”
“我查過李凡的履歷,這小子雖然行事風格彪悍了點,但絕對是個有勇有謀、重情重義的好苗子!說他殺同事,我第一個不信!”
“這里面肯定有天大的冤情!”
在座的都是老狐貍,辦案經驗何其豐富,一眼就看穿了這樁“鐵證如山”的案子背后,那根本經不起推敲的巨大漏洞。
看著群情激憤的眾人,沈樂章心中那塊懸了一整晚的大石頭,總算稍稍落下。
他最怕的,就是省廳領導被廈城方面遞交上來的所謂“證據”蒙蔽,直接給李凡定了性。
現在看來,大家心里都跟明鏡似的。
于公,沈樂章見過李凡,看好李凡!
沈樂章認定李凡將來會是警界的一大柱石,會成為警方的卓越代言人,將來甚至會來省廳跟他一起共事!
于私,李凡是救了他沈樂章女兒、外孫的救命恩人!
他相信那個能以身為導體,通電搶救自己外孫的年輕人,絕不是那種小肚雞腸且睚眥必報的悍匪!
所以沈樂章做了很多準備工作,這時看到眾人的反應,他就準備將自己更深層次的分析和盤托出,為李凡再爭取一分信任。
但是——
“嗡……嗡……”
一陣輕微的手機震動聲,在寂靜的會議室里,顯得格外突兀。
沈樂章的身體猛地一僵。
他下意識地摸向口袋,臉色瞬間變得有些不自然。
這是他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屈指可數,除了在座的幾位核心領導,就只剩下最親近的家人。
而且他早就跟家人交代過,這種級別的會議期間,天塌下來也不能打電話。
那會是誰?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魯朋興也看了過來,他注意到了沈樂章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和凝重,眼神微微一動。
“接吧。”他淡淡地開口,語氣里聽不出喜怒,“說不定,跟案子有關。”
沈樂章點了點頭,掏出手機。
當看清屏幕上那串陌生的,卻又帶著特殊標識的號碼時,他的瞳孔驟然一縮!
警用衛星電話!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籠罩了他的心頭。
他沒有絲毫猶豫,當著所有人的面,按下了接聽鍵,并且直接開啟了免提。
電話剛一接通,不等他開口。
一個沙啞、疲憊,卻又帶著一股子不容置疑的決絕的聲音,便從聽筒里傳了出來,清晰地響徹在會議室的每一個角落。
“沈隊,你先不要說話,聽我說。”
是李凡!!!
沈樂章的瞳孔瞬間瞪得滾圓,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僵在了原地。
會議室里,所有剛剛還在議論的領導,也在聽到這個聲音的瞬間,猛地閉上了嘴,一個個伸長了脖子,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這小子……他竟然還敢打電話過來?!
而且是直接打到了省廳刑偵總隊的副總隊長這里?!
電話那頭,李凡的聲音還在繼續,語速很快,像是在跟時間賽跑。
“沈隊,您是我目前能聯系到的,級別最高,也最信得過的領導了。”
“時間緊急,這個電話打給您,實屬無奈之舉,我長話短說。”
“廈城遠洋集團董事長賴昊,勾結**分子,走私軍火,證據確鑿!犧牲的十二名刑警兄弟,就是被他們滅口的!我也是被他們栽贓陷害!”
“現在,賴昊正乘坐‘遠洋號’私人游艇,企圖從東渡碼頭逃往公海!”
“廈城的水,太深了!我信不過任何人,只能靠自己!”
“所以……”
說到這里,李凡的聲音頓了頓,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氣。
而會議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心臟提到了嗓子眼,他們隱隱感覺到,接下來,他們將聽到一些足以顛覆他們幾十年從警生涯認知的東西。
果然。
電話那頭,李凡用一種近乎平靜的,陳述事實的語氣,丟出了一顆足以將整個F省警界都炸得外焦里嫩的重磅炸彈!
“……所以,我劫持了一艘萬噸海警船,現在正開著它,去追捕賴昊!”
“嘟……嘟……嘟……”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
會議室里,死寂。
落針可聞。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按下了暫停鍵。
所有人都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像一群被集體石化的雕塑。
沈樂章舉著手機,手臂僵在半空,嘴巴不自覺地張開,眼睛瞪得像銅鈴,那副模樣,就跟大白天活生生見了鬼一樣。
副廳長張志業,那張素來嚴肅的國字臉,此刻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錯愕、茫然、呆滯……
最后,他下意識地掏了掏自己的耳朵,似乎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聽。
主位上,那位從始至終都穩如泰山,仿佛天塌下來都面不改色的省廳一把手魯朋興,此刻也徹底繃不住了。
他端著茶杯的手,停在了嘴邊,那雙古井無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絲……茫然。
過了許久。
也許是一個世紀那么久。
“咕咚。”
不知道是誰,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發出一聲清晰的聲響,打破了這片詭異的死寂。
緊接著,整個會議室,像是解除了封印一般,轟然炸鍋!
“我……我剛才沒聽錯吧?他說……他劫持了什么玩意兒?”
“萬……萬噸……海警船?”
“開……開著去追捕嫌犯?!”
“我操!!!”
一聲壓抑不住的粗口,從某個處長的嘴里爆了出來,卻沒有任何人覺得不妥。
因為此刻,所有人的腦子里,都只剩下一片空白,和一句反復回蕩,充滿了魔幻現實主義色彩的靈魂拷問。
什么叫他媽的!劫持了一艘萬噸海警船?!!!
而就在這片堪比菜市場的喧囂中,又一陣手機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這次,是主位上魯朋興的私人電話。
全場瞬間再次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了過去。
魯朋興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廈城市局,易英哲。
他面無表情地按下接聽,開了免提。
電話那頭,立刻傳來易英哲那夾雜著海風呼嘯聲的,焦急萬分的聲音,足足說了好幾分鐘。
“找人?找個錘子!”
魯朋興那壓抑到極致的怒火,終于在此刻轟然爆發!
他猛地一拍桌子,對著電話就是一聲驚天動地的咆哮!
“你們還找個屁!人他媽都劫持了一艘萬噸海警船跑了!!!”
“……”
電話那頭,海風依舊呼嘯。
但易英哲的聲音,沒了。
死一般的沉寂。
過了足足五秒鐘,易英哲那帶著極致茫然和不敢置信的聲音才顫巍巍地傳來:“魯……魯廳……您……您說什么?劫……劫持了……什么?”
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熬了一夜,出現了幻聽,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確認打的確實是省廳一把手的號碼。
魯朋興已經懶得再跟他解釋,聲音里的怒火幾乎要凝成實質:“你們廈城市局真是爛到根子了!易英哲,你給老子聽著!”
“現在,先別管李凡!”
“這個案子從現在開始,由我們省廳正式接手!我馬上派人組建專案組前往廈城!”
“你,立即給老子下令!召集所有在值的,或者不在值的所有廈城市局高層,在你們市局大樓里給老子老老實實地等著!!!”
“一個都不許少!誰敢不來,就地免職,接受調查!”
吼完,魯朋興“啪”的一聲,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胸口劇烈地起伏著,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
“篤、篤、篤……”
食指再次敲擊桌面,那沉穩而有力的節奏,讓整個會議室所有人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跟著慢了下來。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喘。
魯朋興環顧一圈,那銳利的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最終,定格在了還保持著舉手機姿勢的沈樂章身上。
“沈樂章!”
“到!”
沈樂章猛地一個激靈,瞬間立正,身軀挺得筆直!
魯朋興的聲音,冰冷而決然,每一個字都像是一道不容置喙的軍令。
“現任命你為‘4.27廈城遠洋特大走私案’專案組組長!”
“令你立即點齊人馬,帶隊前往廈城,接管全局!”
說到這里,他頓了一下,加重了語氣。
“并立即想辦法,聯系上李凡同志!協同他,將遠洋集團董事長賴昊,逮捕歸案!”
李凡同志!
協同他!
這六個字,如同一道道驚雷,在會議室里所有人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省廳一把手,親口為李凡正名!
這已經不是信任了,這是將整個省廳的信譽,都壓在了這個正被通緝的年輕人身上!
魯朋興的聲音還在繼續,帶著一股肅殺之氣。
“到了廈城,給我放開手腳干!”
“廈城市局,誰敢陰奉陽違,誰敢阻撓辦案,不管他是誰,不管他背后站著誰,一律先抓后審,一查到底,絕不姑息!!!”
“我給你臨機專斷之權!”
沈樂章接到命令,立即雙腿猛地一并,抬手敬了一個無比標準的禮,吼聲震天。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