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府,傅懷硯一張臉沉如濃墨,站在屏風(fēng)后看著府醫(yī)拿帕子擦凈指尖血跡,對他恭敬行禮,介紹病情。
“會留疤嗎?”
“不好說。”府醫(yī)微微福身,“葉小姐背上的傷是二度撕裂,傷口深處都有膏藥的痕跡,是被人生攪進(jìn)去的,已經(jīng)有些感染的跡象,我只能盡力。”
傅懷硯下頜肌肉繃得很緊。
葉卿棠側(cè)臥在床榻上,面朝里,眼神空洞。
[阿棠……我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阿棠你救了我的命,從今天起你我二人“歃血為盟”!結(jié)為生死好姐妹!干杯……]
[阿棠……任務(wù)要失敗了,十二點方向,有機(jī)會突破,我打掩護(hù)你借機(jī)沖出去……]
[阿棠……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阿棠……對不起……你還是去死吧……]
葉卿棠輕輕閉上眼睛,一顆晶瑩的淚珠,無聲的順著眼角滾落,淌過葉卿棠挺翹的鼻梁,在枕頭上砸出小片水漬。
“痛嗎?”
傅懷硯低沉的聲線里透出一抹難以壓制的疲憊,他站在葉卿棠身邊,眼眸里是昏黃搖曳的燭火,將有些翻涌著的情緒徹底壓入眼底。
葉卿棠沒回答。
“茶月兒。”傅懷硯沉一口氣坐在床邊緩緩開口,“背叛是常有的事,她總有自己的顧慮,信這個字,沒有利,沒有情,一文不值。”
葉卿棠陡然睜眼,聲音沙啞像硌在砂礫上,“傅懷硯,有些道理不用你來告訴我,我們之間,也只是利益罷了。”
葉卿棠眉頭擰壓,盡力讓聲音顯得平靜,“時間不早了,你身上還有傷,早些休息吧。”
傅懷硯一句話也沒說,靜靜的瞧她半晌,然后起身走了。
葉卿棠半夜發(fā)了高燒,直睡到第二天酉時才醒。
剛睜眼,她就看見傅懷硯一張臉黑沉如墨,憂心忡忡的坐在窗邊椅子上一瞬不瞬的盯瞧著她,見人醒了,傅懷硯忙起身給葉卿棠倒了杯水,遞給她。
“謝謝。”
葉卿棠喉嚨像吞了木塊一樣,火燒火燎的,發(fā)出來的聲音嘶啞干裂,她喝了半杯水才感覺那股鉆心的腫脹感暫且消散下去。
“已經(jīng)酉時了,你發(fā)燒了。”傅懷硯接過杯子,手背下意識貼上葉卿棠額頭。
葉卿棠下意識地偏頭躲開這突如其來的觸碰,動作牽扯到背后的傷口,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眉頭狠狠蹙起。
額頭上那微涼的觸感轉(zhuǎn)瞬即逝。
只留下一點揮之不去的異樣感。
“燒退了。”傅懷硯收回手,語氣聽不出什么波瀾,仿佛剛才那逾矩的動作不曾發(fā)生。
他轉(zhuǎn)身從旁邊的小幾上端起一個溫?zé)岬那啻赏耄锩媸⒅鴿獬砩詈值乃幹酀臍馕端查g在空氣中彌漫開來。
“藥。”
葉卿棠撐著手臂想自己坐起來,可高燒過后渾身虛軟無力,后背更是疼得鉆心,嘗試了一下竟沒能成功。
傅懷硯看在眼里,沉默地將藥碗擱在床邊矮凳上,俯身,一只手臂穿過她頸后,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幾乎是將她半抱了起來。
動作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力道,卻又在觸及她肩頭時,手指微微停頓,避開了那些被粗麻囚衣掩蓋的猙獰鞭痕。
后背撕裂般的劇痛讓葉卿棠眼前陣陣發(fā)黑,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沒痛呼出聲,任由傅懷硯把自己安置在靠枕上,呼吸急促而淺薄。
傅懷硯重新端起藥碗,用瓷勺攪動了幾下,舀起一勺,遞到她唇邊。
陽光溫柔,映著傅懷硯低垂的眉眼,深邃的輪廓在光暈里顯得格外沉靜。
葉卿棠看著唇邊的藥,又抬眼看了看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此刻似乎只有藥碗和她蒼白的臉。
沉默片刻,葉卿棠最終微微張開干裂的唇,將那苦澀的藥汁咽了下去。
一勺,又一勺。傅懷硯喂得很慢,也很穩(wěn)。
室內(nèi)只剩下瓷勺偶爾碰到碗壁的輕響和她吞咽的聲音。
空氣沉悶,帶著藥味和血腥氣混合的壓抑。
直到碗底見空,傅懷硯才將碗放下,拿起一方干凈的素白帕子,自然而然地替她擦拭了一下唇角殘留的藥漬。
他的指尖帶著薄繭,擦過皮膚時帶著粗糲的觸感。
葉卿棠偏過頭,避開了他的手指,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拒人千里的疏離:“多謝丞相。”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大理寺那邊……如何了?”
傅懷硯的目光在她避開的動作上停留了一瞬。
“沈一帆還在天牢。沈家不會坐以待斃。”
這時,紅塵徑直走進(jìn)來,沖葉卿棠微微點頭,隨即轉(zhuǎn)眸看著傅懷硯恭敬道:“主子,茶姨娘還沒走。”
“茶月兒?”葉卿棠面露疑惑。
“茶月兒未時來的。”傅懷硯嗓音低沉,“要見嗎?”
葉卿棠沉默片刻,心中大概猜到茶月兒非要來見自己的目的,眼眸低垂,盯著自己指尖,“請她進(jìn)來吧。”
……
“大夫人。”茶月兒一進(jìn)來就徑直跪在地上,雙肩不受控的顫抖起來,“我……我太害怕了,是我對不起您。”
她聲音破碎,帶著濃重的哭腔,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身體抖得像秋風(fēng)里最后一片枯葉,仿佛隨時會碎裂。
“妾身知道,昨日公堂之上……妾身懦弱……讓夫人您……您……”茶月兒哽咽著,幾乎說不下去,淚水大顆大顆砸在地磚上,暈開深色的水漬。
“沈家……沈家不會放過妾身的!老爺他爹的手段……妾身真的……真的怕啊!夫人!求您看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葉卿棠靜靜地看著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失血過多后的蒼白和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
空氣凝滯得令人窒息。
窗外的陽光透過精致的窗欞,在地面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夫人!求您了!妾身知錯了!妾身當(dāng)時……當(dāng)時是鬼迷心竅!被豬油蒙了心!那封信……那封信……”她慌亂地在自己袖中摸索著,手指抖得厲害,幾乎抓不住那薄薄的信箋。
手終于,她顫抖著將一張折疊得有些發(fā)皺的紙?zhí)土顺鰜恚缤I(xiàn)祭般呈到葉卿棠眼前。
“在這里!信在這里!妾身帶來了!夫人您看!是老爺……不,是沈一帆的親筆!是他要害您!妾身……妾身把它交給您!只求……只求您給妾身一條活路!求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