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棠站在大理寺沉重的大門前,冰冷的石階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空氣中彌漫著濕漉漉的青草氣息,驅散了地牢里那股腐朽的絕望。
怔神之際,葉卿棠瞧見傅懷硯的身影靜靜佇立在檐下,一身墨色錦袍,襯得身姿挺拔如松,手中執著一把油紙傘,傘沿的水珠滴答落下,在石板路上濺開細小漣漪。
雨已停了,天邊透出一絲薄薄的暖陽。
“葉小姐,”傅懷硯的聲音溫和如風,打破了寺外的寂靜,“此行可有收獲?”他緩步上前。
葉卿棠抬眼,對上他關切的視線,輕輕搖頭,唇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沈一帆什么都不肯說,只余下一具空殼罷了。”
她的話語帶著疲憊,但語調盡力維持著平靜。
傅懷硯低低一嘆,笑意未減,反而更深了幾分,“他那般心性,早已自囚于心牢,哪會輕易吐露半分?”
他伸出手,虛扶了一下她的手臂,動作輕柔得如同拂過花瓣,“莫要灰心,線索并非只系于一人之口。世間蛛網萬千,總有脈絡可循。”
傅懷硯的聲音像暖茶般熨帖,“不如隨我走一趟?我有一份薄禮想贈予你,權當散散心。”
葉卿棠微怔,眼睫輕顫。
馬車早已備好。
傅懷硯客氣笑笑。
“葉小姐,上車吧。”
馬車碾過雨后微潤的青石板,蹄聲清脆,最終在城西一處臨街的鋪面前緩緩停下。
此處并非喧鬧的主街,卻也不顯冷僻,正對著一條水流潺潺的清凈小河,兩岸垂柳新綠,枝條拂過水面,蕩開圈圈漣漪。
鋪子斜對面是家生意尚可的書肆,再過去幾步,則是一間飄著熱騰騰包子香氣的食鋪,煙火氣恰到好處地縈繞四周,又不至于太過嘈雜紛擾。
葉卿棠隨傅懷硯下了車,目光落在那緊閉的鋪門上。
這間鋪子正是她此前看好的醫館選址,地段好租金合適,只是葉卿棠這段時間事情太多,所以便一拖再拖,前兩天她讓雙兒又去找東家商量,結果被告知已經被一位神秘買客已全款買下了。
本來,她還有些可惜。
門楣之上懸著一塊嶄新的烏木牌匾,以蒼勁有力的筆法刻著三個大字——“百草堂”。門廊寬深,檐下干凈整潔,兩側窗欞糊著透亮的明紙,隱隱可見里面整齊擺放的藥柜輪廓。
鋪面不大,但格局方正。
傅懷硯并未急于開門,只是負手立在階下,含笑看著葉卿棠臉上掠過的一絲好奇與怔忡。
葉卿堂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薄禮”弄懵了,眼神在牌匾與緊閉的門扉間逡巡,帶著點不敢置信的探詢。
“這……”
葉卿棠的疑問尚未完全出口,傅懷硯唇邊的笑意幾乎漾到了眼底。
他聲音清冽,“葉小姐可還記得,前次在府中,你曾提及,若能安定下來,想開一間小小的醫館,懸壺濟世也好,聊以糊口也罷,總歸是個安身立命的去處?”
葉卿棠的心頭猛地一跳。
【我打算從沈府搬出來自立門戶,城西有處宅院還不錯,我先前去看過,至于生計,我打算開個醫館……】
葉卿堂愕然地抬眼,再次看向那“百草堂”的匾額,又看向眼前面上掛著淺薄笑意的傅懷硯。
“進去看看?”
傅懷硯牽起葉卿棠的手腕,將人帶進屋內。
一股清冽的藥香撲面而來,混雜著新木的干燥氣息。
鋪面不大卻極規整,東側墻邊立著一排排高聳的烏木藥柜,抽屜上貼滿細密的標簽,字跡工整如蠅頭小楷;西側靠窗處設著寬大的柜臺,臺面打磨得光潔如鏡,一角還擱著幾套嶄新的銅質藥秤與搗藥臼。
中央空地鋪著青石板,幾張藤椅圍著矮幾隨意擺放,后堂的門簾半卷,隱約可見里間整齊碼放的藥材筐簍。
光線透過明紙窗欞斜射而入,在空氣中投下細碎塵埃,也映亮葉卿棠眼底的驚愕與微瀾。
傅懷硯松開手,負袖而立,目光含笑掃過這方寸天地,“如何?喜歡嗎?”
葉卿棠站在那里,一股暖流猝不及防地撞進心口,熨得那沉甸甸的棉絮都松散了幾分。
她指尖無意識拂過光潔的柜臺,藥香沁入肺腑,每一處布置都合理妥帖,一看就是花了大心思的。
“你要是喜歡書鍥人馬上就到我們現在就能畫押。”
葉卿棠怔怔地望著那光潔的柜臺,耳邊卻嗡嗡回響著傅懷硯那句“書契人馬上就到我們現在就能畫押”。
這話來得太過突兀,像一顆石子猛地投入平靜的水面,攪得她心緒翻涌。
葉卿棠只覺喉頭有些發緊,視線在傅懷硯含笑的面容和滿室規整的藥柜間茫然游移。
傅懷硯見她這副懵懂模樣,眼底的笑意更深了幾分,溫聲解釋道:“葉小姐不必多慮。這間‘百草堂’,本就是為你備下的薄禮。你曾說想開醫館安身立命,我便自作主張尋了此處,叫人拾掇妥當。從今日起,它便是你的了,一磚一瓦、一草一木,皆歸你所有。”
他的聲音清冽如溪,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字字敲在葉卿棠心上,“無需你費半點銀錢心力,只消你點頭,書契立時便可簽押。”
一股暖意混雜著沉甸甸的惶恐驟然涌上葉卿棠心口。
無功不受祿。
雖說自己懟傅懷硯本就有救命之恩,但傅懷硯的援手已非一次幫助自己,樁樁件件都如巨石懸頂,她如何能再坦然受下這整間藥堂?
葉卿棠抬眼迎上傅懷硯的目光,“傅丞相厚意,卿棠心領了,只是這鋪面地段上佳,布置又如此精心,所費定然不貲。不如由我按市價付清款項?或立字據分期償還?”
葉卿棠語氣不卑不亢。
傅懷硯卻只是輕輕搖頭,唇角的弧度未減分毫,眼神卻透出不容轉圜的堅決。
他抬手虛虛一攔,動作輕柔,將葉卿棠額間碎發撩開,“葉小姐此言差矣。”
他聲音依舊溫和,卻似磐石般沉穩,“助你安頓,不過舉手之勞。若論銀錢,反倒辱沒了這份心意。你懸壺濟世之志,便是最好的‘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