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棠俯身,指尖懸在尸首頸側寸刻距離,并未直接觸碰。那青灰僵冷的皮膚下,隱隱可見幾道蜿蜒如蚯蚓的深色脈絡,她目光銳利如鷹隼,順著脖頸滑向微微張開的唇齒,發現那抹黑紫并非浮于表面,而是從內里透出的死氣,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氣息里,似乎還摻著一絲極淡的、甜膩得發苦的異樣。
“何時發現的?”她的聲音冷得像淬冰的針。
王大山被問得一滯,眼底閃過一絲慌亂,隨即被更深的怨毒覆蓋?!白颉蛲砩希∥掖虿窕貋?,爹就……就……”他猛地指向葉卿棠,聲音因悲憤而破裂,“就是吃了你們開的藥!那碗藥渣還在灶上!鐵證如山!”
葉卿棠緩緩直起身,目光掃過簡陋的堂屋。
泥土地面被踩得結實,靠近草席處有幾個凌亂的腳印,深淺不一,一張歪斜的矮桌靠墻放著,上面除了一個豁口的粗瓷碗,再無他物。
她的視線落回王老栓緊握成拳的右手上,那枯槁的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指縫間似乎卡著一點極其細微的深褐色碎屑。
雙兒站在門口,幾乎被屋內的景象和氣味逼得窒息。
她看到葉卿棠凝重的側臉,又瞥見王老栓那可怕的死狀,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死死咬住下唇才沒驚叫出聲。
葉卿棠的視線回落定格在王大山的臉上,那雙沉靜如淵的眸子此刻銳利得驚人,仿佛能洞穿一切虛妄。
“藥渣在何處?”她問,語氣不容置疑。
王大山被她看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粗聲指向旁邊:“灶……灶房里!”
就在這時,隔壁矮墻后那扇緊閉的窗戶,縫隙似乎無聲地開大了一線。
葉卿棠的目光如冷電般掃過那扇無聲開大縫隙的窗戶,旋即收回,沒有半分停留。
她步履沉穩,徑直走向王大山所指的灶房方向,“在哪?”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了院中令人窒息的死寂。
王大山喉結滾動了一下,粗聲應道:“這邊!”
他轉身,腳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凌亂,引著葉卿棠繞過散落著柴禾和雞毛的院子,走向角落一間更顯低矮破敗的土坯小屋。
灶房門用幾塊舊木板拼湊成,半開著,一股混雜著煙火、藥味和食物殘渣餿敗的氣息撲面而來,比堂屋里的氣味更顯渾濁。
葉卿棠在門檻前略一停頓,目光銳利地掃視屋內。
灶房內光線昏暗,僅靠一扇蒙塵的小窗透入些許天光。
土灶冰冷,灶臺上積著厚厚的黑灰,一口豁了邊的鐵鍋歪斜地倒扣著。
角落里堆著些枯枝爛葉和空癟的麻袋,灶臺邊緣傾倒著一個的粗陶藥爐,爐口敞開,里面糊著一層厚厚的、深褐色的藥渣殘留物,顏色暗沉,幾乎與爐壁融為一體。
藥爐旁,一個同樣沾滿藥漬的粗瓷碗倒扣著,碗底邊緣殘留著幾滴干涸發黑的痕跡。
雙兒抱著沉重的藥箱,緊緊跟在葉卿棠身后,幾乎要踩到葉卿棠的裙裾。
她極力屏住呼吸,試圖抵御那令人作嘔的混合氣味,但目光一觸及那黑乎乎的藥爐和碗,胃里便是一陣翻攪,小臉煞白。
葉卿棠邁過門檻,徑直走向灶臺。俯下身,湊近那藥爐的開口,鼻翼微不可察地翕動了一下。
那股濃烈刺鼻的藥味之中,除了草藥固有的苦澀,似乎還夾雜著一絲難以名狀的、令人隱隱不安的腥氣,與她方才在尸首旁嗅到的那絲甜膩發苦的異樣氣味截然不同。
她的視線緩緩抬起,落在藥爐旁邊散落的幾片枯葉上——那葉子邊緣呈鋸齒狀,脈絡清晰,是附近山林常見的紫蘇葉,但其中一片葉子的背面,卻黏著一點極其微小的、與周圍藥渣顏色迥異的暗綠色粉末,若不細看,幾乎與灰塵無異。
王大山站在門口,高大的身軀堵住了大半光線,他死死盯著葉卿棠的動作,胸膛起伏更劇,如同破舊的風箱。當葉卿棠的目光掃過那片異常的藥葉時,他握緊的拳頭猛地一顫,指節發出“咔”是輕微聲響。
他下意識地后退了半步,腳跟撞在門框上,發出一聲悶響。
葉卿棠直起身,目光瞬間釘在王大山的臉上,將他細微的變化盡收眼底。她沒有說話,只是緩緩伸出手,指尖探向藥爐內壁那層厚厚的藥渣。
隔壁矮墻后,那扇窗戶的縫隙,似乎又無聲地擴大了一線。
葉卿棠指甲邊緣銳利,精準地刮下薄薄一層深褐色的附著物。藥渣干結板硬,混雜著草木灰燼,散發著濃重得化不開的苦澀,在這之下,一絲若有似無的、不同于尋常草藥的微腥氣息,如同毒蛇的信子,悄然探出,纏繞上她的鼻尖。
她將刮下的藥渣碎屑輕輕捻在指腹,湊到眼前,光線下,那碎屑呈現出不規則的深褐,其中幾點極其微小的暗綠色顆粒,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卻在指腹的細微移動間,偶爾反射出一點詭異的、非自然的冷硬光澤。
隔壁矮墻后,那扇窗戶的縫隙,無聲地又裂開一線,像一只窺伺的眼。
一道冰冷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穿透稀薄的空氣,死死釘在葉卿棠俯身取樣的背影上。
葉卿棠捻著碎屑的指尖幾不可察地收攏了一瞬。
她緩緩直起身,目光卻依舊鎖定在藥爐內壁更深處的殘留物上,那里顏色似乎更加暗沉,她指尖的力道微增,指甲更深地嵌入那片顏色格外暗沉的藥渣層。
這一次,刮下的碎屑更多,顏色也更深,幾乎是墨黑,指腹捻開時,那幾粒暗綠色的微小顆粒在深褐底色中顯得更為突兀,觸感并非草木灰的松軟粉質,而是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微妙的硬脆感。
像是某種被精細研磨過的礦物殘渣。
那股微腥的氣息,在她指端變得更加清晰,如同冰冷的蛇信,纏繞著她的指尖。
“這粉末……”葉卿棠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近乎冰封的平靜,目光卻銳利地轉向王大山,“并非你爹藥方里該有的東西。”
王大山那張被憤怒和悲痛扭曲的臉,在聽到“粉末”二字時,猛地一僵。
他死死盯著葉卿棠指尖那點幾乎看不見的暗綠,眼里的怨毒瞬間被一種猝不及防的、野獸般的驚惶所覆蓋,血絲幾乎要爆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