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推移,百歲和風月繼續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維持著喂藥的節奏。
老人的喉結滾動越來越明顯,每一次吞咽都伴隨著微弱的喘息,百歲的手指穩如磐石,布條捻動的力道精準到毫厘,而風月的指腹則持續按摩著頸部穴位,兩人默契配合,確保藥汁一滴不剩地滲入。
葉卿棠的目光凝重又銳利,時刻監測著脈搏的每一次搏動。
一夜的守候在燭光搖曳中悄然流逝。
百歲,風月等人輪番照料,葉卿棠則不時調整藥方,加入些許溫補的草藥,以滋養老人虛脫的元氣。
終于,在第二天正午時分的時候,老人始終緊閉眼皮終于微微顫動,艱難地掀開了一條縫隙。
葉卿棠立刻俯身,指尖輕搭在老人腕間,仔細探查脈象的起伏,又用手背試探額溫,低聲詢問他的神志。
片刻后,她直起身,眼中閃過一絲釋然,“脈象平穩,氣息漸勻,只是氣血虧虛,并無大礙。”
然而,她的聲音隨即凝重起來,“只是眼下疫情這么嚴重,必須將他隔離起來,仔細查驗是否感染了病毒,以免禍及他人。”
經過三天的隔離,老人并無任何感染的跡象,葉卿棠心頭大松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終于松弛下來,她長長吁出一口氣,眼中浮現出欣慰的笑意。
她緩步走到老人床前,輕聲詢問他的感受,確認他神志清醒、體溫正常后,才轉身對守候在旁的百歲和風月點頭示意。
葉卿棠隨即吩咐他們準備溫補的湯藥和清淡的膳食,以助老人進一步恢復元氣,同時叮囑要繼續密切觀察,以防任何反復。
經過一系列救治老人的臉色逐漸紅潤起來,呼吸也越發平穩,葉卿棠終于放下心來。
她拿出一早畫好的縫紉機圖紙交給老人,指尖輕點著紙面上的復雜線條,低聲詢問他是否能打造出來。
老人雙手接過圖紙,渾濁的眼眸瞬間亮起,仔細端詳著那些怪異又精密的齒輪和連桿,不由連連贊嘆,“這構造真是巧奪天工,這東西我以前從未見過!”
他抬起頭,皺紋里嵌滿好奇,追問道:“葉丫頭,這奇物到底是啥名堂?怎么這么復雜?”
葉卿棠微微傾身,指著圖紙上的關鍵部件,語氣溫和卻透著急切,“這是縫紉機,能自動穿針引線,縫制衣物比手工快上十倍。眼下疫情肆虐,村民們的衣裳破損嚴重,防護不足,若能量產此物,便能迅速縫制大批布衣和面罩,護住更多人性命。”
老人聽得入神,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紙面,仿佛已觸摸到金屬,木材的冰涼又溫潤的觸感。
他沉吟片刻,眼中閃過自信的光芒,“我年輕時曾鍛造過軍械,這等精器雖新,但憑這圖紙,倒可一試。只是材料需上好的鐵木和銅絲,不知道葉丫頭可有備齊?”
葉卿棠頷首,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布袋,倒出幾塊打磨光滑的樣品:“這些是早前備下的料子,您先驗看質地。紅塵和風月已在庫房清點,稍后便送來。”
老人接過樣品,仔細掂量敲擊,臉上漸露笑意:“好料!好料!若能添些時日,我定能造出雛形來。”
葉卿棠一直屏息的臉上終于洋溢起一絲笑意,叮囑道:“您先好生休養,元氣足了再動手。這圖紙留您這兒,若有不明之處,隨時喊我。”
老人聽了葉卿棠的叮囑,連連點頭,枯瘦的手指緊緊攥住圖紙一角,眼中那份好奇已化作堅定的光芒。
“葉丫頭,老頭子我雖年邁,但手藝還在。這縫紉機關乎人命,我定當竭盡全力,絕不耽擱。”
葉卿棠見老人精神矍鑠,心中大石落地,溫聲道:“那您先歇著,我去庫房瞧瞧紅塵她們。”
她剛至院中,便見紅塵和風月抬著幾捆沉甸甸的鐵木銅絲趕來,額角沁汗,卻滿臉喜色。
“葉姑娘,料子都清點齊了!”
紅塵喘著氣,將一捆銅絲輕放地上,風月則利落地解開繩索,露出內里打磨光亮的樣品,“您看,這鐵木紋理細密,銅絲韌而不脆,正合老師傅所需。”
葉卿棠俯身細察,指尖劃過冰涼金屬,又掂量木料分量,滿意頷首。
“好,速速送去給老人家過目。”
紅塵和風月應聲而動,快步將鐵木銅絲送入老人房中。
屋內,老人早已坐起,枯瘦的手指顫抖著撫過鐵木紋理,又捻了捻銅絲韌度,渾濁的眼眸驟然亮起,嘴角咧開一抹欣慰的笑紋。
“太棒了!這料子溫潤如絲,正是做機關的好物件,葉丫頭眼光果然好。”
話落,老人不再耽擱,當即伏案操刀,鋸木鑿孔,銅絲如靈蛇般穿梭纏繞,動作雖緩卻穩如磐石。
不出半日,一架精巧縫紉機便立在案頭,齒輪咬合無聲,針尖寒光閃爍。
葉卿棠聞訊趕來,眸中閃過贊許,喚來兩名繡娘試機。
經過葉卿棠簡單的演示和指導,兩名繡娘很快明白也學會了縫紉機的使用辦法。
只見繡娘腳踏踏板,針線飛走如電,布匹眨眼間便縫出細密針腳,比手繡快了三倍有余。
“葉大夫,這東西簡直太神了!有了這東西我們趕制防護服的速度就可以大大提升了!”
其中一名繡娘撫摸著縫紉機表面滿眼欣喜,口中連連贊嘆儀器的精妙之處。
葉卿棠唇角微揚,眼底泛起欣慰的波光。
這防護服用趕不及耗的困境也算是解了。
紅塵已著手清點堆積的布料,動作利落如風,口中念念有詞,“再加把勁,天黑前這批防護服就能備齊,省下的針線功夫正好多制些面罩。”
只是……
眼下,雖然防護服的問題解決了,但疫區的疾病還是很嚴重,多日治療無果的打擊,竟讓葉卿棠這個在前世拯救了無數人姓名的醫學大拿感覺到說不出的絕望。
暮色四合,焦土營地上蒸騰的藥氣混雜著塵煙,沉沉壓下來。
葉卿棠獨自佇立院角老樹下,肩背單薄如紙,目光穿透簡陋帳篷的縫隙,落在隔離區深處。呻吟聲斷續傳來,如同鈍刀割鋸著緊繃的神經。
那些蜷縮的身影,蠟黃的面容,空洞的眼神,還有遠處草席裹覆的寂靜隆起……每一幕都沉甸甸地墜在她心上。
防護服堆疊如山的景象在眼前閃過,指尖殘留著老人腕間那微弱搏動的觸感,以及更早之前,那幾乎斷絕的冰冷,反復交替著。
一股深重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纏上她的四肢百骸,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