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卿棠將精心調(diào)配的藥劑小心翼翼地灌入一位中年女病患的口中。

她俯身靠近病榻，指尖輕顫著托起病人虛弱的頭顱，用小勺徐徐喂下那溫熱的藥汁，藥味苦澀中帶著一絲草木清香。

病人的面龐蠟黃如紙，呼吸急促而細弱，葉卿棠的眸光卻緊緊鎖住她的每一絲吞咽，將最后的希望投注其中。

待到日影西移之時，葉卿棠再次踏入屋內(nèi)，指尖輕探病患的額際的時候驟然發(fā)現(xiàn)那原本滾燙如烙鐵的肌膚溫度已悄然回落，雖未徹底退燒，卻比先前降了許多，不再灼人。

病人的眼瞼微微翕動，呼吸也漸漸勻長，不再如先前那般破碎喘息。

葉卿棠心頭一顫，唇角無聲地揚起一絲極淺的弧度。

藥方有用，她終于看見了希望。

第五天晨曦微露，隔離帳篷內(nèi)浮動的塵埃被初陽染成金粉。

葉卿棠俯身探向那位中年女病患的床榻，看到她居然能微微撐起身子，倚著草枕半坐，雖仍瘦骨嶙峋如風中枯枝，面頰卻褪去了蠟黃，透出一點微弱的血色。

呼吸也不再像往日那樣急促虛弱，而是綿長平穩(wěn)，偶爾幾聲輕咳也少了先前的撕心裂肺。

她虛弱地抬了抬胳膊，想夠床邊那碗粥。

她的手指頭雖然還在抖，但不像以前那樣軟綿綿地耷拉下來了，葉卿棠眼底帶著溫柔，輕輕扶住她手腕，把粥勺送到她嘴邊。病人乖乖地喝了幾口，喉嚨里發(fā)出沙啞但清楚的聲音，“葉大夫……這藥……苦是苦，可身子輕快了些……”

帳子外頭，呻吟聲漸漸少了，連空氣里那股絕望的味道，好像也被藥香沖淡了些。

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抹了一層淡淡的金色。雖然還沒全好，但這慢慢透出來的那股子生機勁兒，就像地錦草一樣，悄悄地爬開了，扎進焦土里，也扎進了葉卿棠連日緊繃的心弦上。

傅懷硯剛好在這會兒掀簾子進來，深黑色的衣服帶進一股涼涼的晨風。他眼神平靜，一進來就習慣性地找葉卿棠的身影，開口問，“藥方怎么樣了？有進展嗎？”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jīng)看見葉卿棠臉上那股藏都藏不住的激動勁兒，完全不像前幾天那么疲憊沉重。

葉卿棠一聽聲音猛地回頭，眼睛亮得嚇人，就像憋了好久的火山終于要噴發(fā)一樣。

她幾乎是連蹦帶跳沖到傅懷硯面前，聲音因為太激動有點發(fā)顫，帶著滿滿的喜悅，“傅懷硯！成了！藥真的管用了！”

她著急地指著病床上那個已經(jīng)能坐起來喝粥的女病人，“你看她！燒退了，喘氣也穩(wěn)了，今天早上都能自己吃東西了！才五天，就五天啊，從快不行到能活過來，這藥見效……比想的還快！”

巨大的高興勁兒像大浪一樣，一下子沖垮了她這些天緊繃的心防。腦子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先動了，她幾乎忘情地張開胳膊，帶著一身藥香的溫熱身體猛地撲進傅懷硯懷里，給了他一個特別短但充滿狂喜和輕松感的擁抱。

那勁兒特別大，速度特別快，帶著一股子像死里逃生后發(fā)泄的味道，就像鳥兒歸巢一樣，重重撞在他結(jié)實的胸口上。

傅懷硯愣了一下，懷里她撞進來的溫熱和藥香還沒散開，胳膊本能地想抬起來抱住那個突然靠近又馬上要離開的身影，手指尖剛碰到她肩后有點皺的衣服的時候葉卿棠已經(jīng)像受驚的蝴蝶，猛地往后一退，雙手飛快地松開，好像剛才那一下是塊燙手的烙鐵。

她甚至沒來得及看清傅懷硯眼里一閃而過的波動，所有的激動瞬間變成了更急迫的行動。她唰地轉(zhuǎn)身，一把撩起厚厚的粗麻布簾子，清晨涼涼的風夾著營地特有的藥味和塵土味兒一下子灌進帳篷里。

“百歲！”

她的聲音又清又急，一下子穿透了帳篷里外，帶著不容商量的命令，“快！按方子來，加三倍人手，馬上加大熬藥力度！所有藥爐子都給我燒起來！快！”

百歲聲音響亮得像驚雷一樣。

“是！葉大夫！”

緊接著，那個年輕的身影迅捷的像離弦之箭一樣，帶著葉卿棠的命令飛快地沖向了藥棚那邊。

命令一下，整個營地像被注入了新生命，一下子爆發(fā)出從未有過的活力。

沉重的藥爐“哐當”一聲架了起來，干柴塞進爐膛，噼啪作響，火苗貪婪地舔著黑漆漆的爐底，藥棚里蒸汽直冒，又濃又苦的藥味不再是絕望的嘆息，變成了一股股充滿生機的暖流，隨著晨風迅速散開，壓過了隔離區(qū)里長久以來的死亡氣息。

無數(shù)醫(yī)者跑來跑去，搬東西、洗藥材、切藥、投藥，手腳麻利又精準。

葉卿棠的身影在隔離帳篷間快速移動，不再是沉重的巡視，而是像帶著風一樣。

她檢查每一個吃過藥病人的反應，調(diào)整著細微的藥量，指揮著更嚴格的隔離分區(qū)，聲音清晰、穩(wěn)定，像定海神針一樣。

每一次彎腰把脈，每一次查看舌苔，那些蠟黃臉色下悄悄透出的一絲血色，滾燙的額頭慢慢降下的溫度，還有破碎的呼吸變得平穩(wěn)起伏，都像小石頭投進她心湖里，蕩起一圈圈名叫希望的漣漪。

傅懷硯也沒閑著。

他調(diào)集精兵，把隔離區(qū)外圍圍得像銅墻鐵壁一樣，確保病氣再沒機會擴散，他親自盯著藥材的采購和運輸，快馬加鞭，把一車車新鮮的地錦草源源不斷送進營地。

五天，十天……時間在煎熬和希望的交織中過去。

隔離區(qū)里，變化在悄悄又堅定地發(fā)生著。

撕心裂肺的咳嗽聲一天比一天少，變成了低低的說話聲，甚至微弱的哭泣聲。越來越多的病人能自己坐起來，能喝下整碗清粥，蠟黃的臉上慢慢有了血色。

那些被抬進來被裹在防護服里無聲無息的尸體，數(shù)量大大減少。

營地中央，巨大的藥爐日夜不停地翻滾著琥珀色的藥汁，蒸汽騰騰，好像冒起來的是無數(shù)被拉回來的生命氣息。

初雪飄落時，輕盈的雪花像碎玉屑，悄無聲息地蓋住了這片被病痛和抗爭反復折騰的土地。

葉卿棠站在隔離區(qū)入口褪色的布幡下，看著最后一位被擔架抬出來的重癥老人。

老人裹在厚棉被里，露出的側(cè)臉雖然還是干瘦，但胸口的起伏已經(jīng)平穩(wěn)有力。

幾個醫(yī)者小心翼翼地抬著擔架，腳步輕快得像卸下了千斤重擔，走向遠處臨時搭的康復棚。那扇曾經(jīng)隔絕生死的簡陋木門，在她身后慢慢關(guān)上，發(fā)出“吱呀”一聲輕響，像是為這漫長的故事畫上了一個句號。

整整快三個月的煎熬，終于在這一刻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