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沒勸過,沒求過,是他一次次推開她,踐踏她最后的情意,直到他喪心病狂地要賣女兒,才徹底斬斷了她所有的生念,逼得這個柔弱的女人選擇了最慘烈的方式反抗。
悔啊!恨啊!
劉滿抬起手,狠狠抽了自己兩個嘴巴,力道之大,嘴角立刻見了血。
孫巧云嚇得一哆嗦,閉緊了眼,身體抖得更厲害了。
“巧云,對不起!我不是人!我畜生不如!”
他聲音沙啞,帶著哽咽,“以前都是我混賬!我被豬油蒙了心!我發誓,從今往后我一定改!我戒酒,我好好干活,我絕不再動你和孩子一根手指頭!咱們好好過日子,成嗎?”
孫巧云依舊縮在角落,低著頭,沉默不語,只有微微顫抖的肩膀泄露著她的恐懼和不信。
劉滿知道,積毀銷骨,信任一旦徹底崩塌,豈是幾句空口白話就能輕易重建的?
他不再多說,默默地將剩下的雞湯端到她面前,又退開幾步,保持著一個不會讓她感到壓迫的距離。
“你先吃點東西,暖暖身子。雪停了,我們就回家。”
雪終于停了,陽光透過云層縫隙,灑在潔白寂靜的山林上。
劉滿背著孫巧云一步步往山下走。
孫巧云伏在他依舊寬闊卻不再令她感到安心的后背上,身體僵硬。
熟悉的體溫和氣息傳來,恍惚間,她好像回到了剛成親那會兒,他也是這樣背著她走過田埂,走過小溪,那時她心里滿是甜蜜和對未來生活的憧憬。
可如今!!
冰涼的淚水無聲地滑落,一滴一滴,浸濕了劉滿破舊的棉襖肩頭。
劉滿感覺到那一片濡濕的涼意,心臟像是被那淚水燙了一下,密密麻麻的疼蔓延開來。
他喉結滾動,想說點什么,最終卻只是沉默地將她往上托了托,腳步踩在積雪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沉重而壓抑。
快到村口時,孫巧云掙扎著要下來自己走。
劉滿知道她怕被人看見說閑話,輕輕放下了她。
兩人一前一后,沉默地走回了那座熟悉又破敗的院子。
剛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一個穿著臃腫破舊棉襖、小臉凍得通紅的小身影就從屋里怯怯地探出頭來。
是盼娣。
看到劉滿,小女孩嚇得立刻縮了回去,很快又像是想起什么,小步挪了出來,雙手緊張地揪著衣角,努力擠出一個討好的、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爹,爹回來了,盼娣乖,盼娣沒哭!爹別生氣!”
那小心翼翼、生怕觸怒他的模樣,像是一根鋼針,狠狠扎進劉滿心里。
他前世怎么就瞎了眼,為了那么個虛情假意的寡婦,要把這么乖巧的女兒賣掉換酒?!
劉滿鼻子一酸,幾乎是倉惶地別開眼,啞聲道:“爹不生氣。”
他快步走進冰冷的廚房,拿起那只還剩下大半的野雞,開始處理。
孫巧云默默拉著女兒進了里屋,仔細檢查她有沒有挨打的痕跡。
盼娣小聲說:“娘,爹今天沒瞪我,還說不生氣。”
孫巧云摟緊女兒,心里非但沒有輕松,反而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以前每次發酒瘋后也會偶爾心情好,給個笑臉,但轉瞬就會因為一點小事再次暴怒。
這次她可是想殺他啊!他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算了?
難道?他是想先穩住她,讓她放松警惕,然后再偷偷把盼娣賣掉?
一想到這個可能,無邊的寒意瞬間席卷了孫巧云,比之前困在雪地里時更冷。
廚房里傳來剁雞肉的聲音,一下一下,像是砍在她的心上。
她透過門縫,看著劉滿忙碌的背影,眼神逐漸變得空洞而決絕。
不行!絕不能再讓他賣女兒!
如果他真的還要賣盼娣,那她就就跟他拼了!大不了一家三口一起死!
這個念頭一起,一股巨大的勇氣和絕望支撐著她。
她猛地站起身,沖進廚房,一把抄起案板上的菜刀,朝著劉滿的后背就砍了過去!
“劉滿!我跟你拼了!”
劉滿聽到風聲,下意識側身一躲。
刀鋒擦著他的胳膊落下,割破了破棉襖和里面的單衣,一道血痕瞬間顯現。
“巧云!”劉滿驚愕地看著狀若瘋魔的妻子。
盼娣嚇得哇一聲哭起來。
孫巧云一擊不中,還想再砍,卻被劉滿輕易抓住了手腕。
她絕望地閉上眼,等待即將落下的拳腳。
然而,預想中的暴打并沒有來臨。
劉滿只是小心翼翼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她緊握的菜刀,然后將刀扔到遠處的角落。
他看著胳膊上滲血的傷口,又看看嚇得臉色慘白、渾身發抖的妻子,眼中沒有憤怒,只有深不見底的痛悔和心疼。
“巧云,別怕,我沒想賣孩子,真的。”
他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沙啞,
“先把雞湯熬了好嗎?盼娣都嚇哭了。我要是說一句假話,就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孫巧云怔怔地看著他流血的胳膊,看著他絲毫沒有動怒的臉,聽著他從未有過的溫和語氣,甚至發了毒誓!!
她緊繃的神經和那股拼死的勇氣,像是被戳破的氣球,一下子泄掉了。
她恍惚地站在原地,腦子里一片混亂。
難道這次真的不一樣了嗎?
她,要不要再信他一次?就一次?
廚房里陷入一種詭異的寂靜,只有瓦罐中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雞湯散發著濃郁的香氣,和角落里盼娣壓抑的低低啜泣聲。
劉滿看著孫巧云那恍惚失神、搖搖欲墜的模樣,心中酸澀難言。
他沒有先去處理胳膊上那道火辣辣的傷口,而是默默走到嚇壞了的女兒面前,笨拙地蹲下身,用沒沾血的手輕輕擦掉她臉上的淚珠。
“寶兒別怕,爹娘沒事,不哭了啊。”
他下意識地用起了剛想到的新稱呼。
盼娣抽噎著,怯生生地看著他,又看看娘親,小臉上滿是茫然和恐懼。
劉滿深吸一口氣,起身重新拿起勺子,攪動著鍋里的雞湯,聲音盡量放得平穩:
“雞湯快好了,都吃點東西吧。”
他找來家里僅有的兩個破碗,小心翼翼地將燉得爛熟的雞肉撈出來,特意將兩個肥嫩的雞腿分別放在兩個碗里,然后盛上濃濃的湯。
一碗端給依舊僵立在原地的孫巧云,一碗端到了炕桌上,招呼女兒:
“盼娣,來,趁熱吃。”
盼娣看著碗里那只她從未吃過的、香噴噴的雞腿,咽了咽口水,卻不敢動,只是眼巴巴地看向母親。
孫巧云看著遞到面前的碗,又看看女兒那渴望又害怕的眼神,再看向劉滿胳膊上那道還在滲血的傷口,眼神復雜地變幻了幾下。
她最終沉默地接過碗,坐到炕沿,低聲道:
“盼娣,吃吧。”
小女孩得到許可,這才小心翼翼地爬上炕,捧起碗,小口小口地吃了起來,眼睛立刻亮了起來,吃得格外香甜。
劉滿心里這才稍稍松了口氣,自己也盛了點湯,靠著灶臺慢慢喝著,目光卻始終落在妻女身上。
孫巧云將自己碗里的雞腿夾給了女兒。
“娘,你吃!”盼娣小聲說。
“娘不餓,你吃。”孫巧云摸摸女兒的頭,自己只喝了幾口湯,吃了點碎肉。
盼娣看看碗里的兩個雞腿,猶豫了一下,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用小手抓起其中一個,跳下炕,走到劉滿面前,怯生生地遞過去:
“爹干活累,爹吃!”
小女孩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討好和不確定,仿佛怕這難得的溫情下一秒就會消失。
劉滿看著女兒遞過來的雞腿,看著她那清澈又惶恐的眼睛,再想起前世她被自己賣掉時哭喊掙扎的模樣,心臟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疼得他瞬間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