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里唯一的國營公共澡堂,門口掛著一塊半舊不拉的木頭牌子。
劉滿和張運走了進去。
里面是一個寬敞的更衣區,擺著一排排上了鎖的木頭柜子。
一個昏昏欲睡的老師傅,收了他們兩張洗浴票,又遞過來兩把帶著木牌的鑰匙。
劉滿將新買的棉衣和剩下的錢,連同那包狼肉,都鎖進了柜子里。
他特意晃了晃那把老舊的銅鎖,確認已經鎖得結結實實。
張運學著他的樣子,也把自己的東西存好。
兩人圍了條毛巾,掀開厚重的棉門簾,走進了浴池。
一股夾雜著水汽和皂角味道的熱浪,撲面而來。
澡堂里霧氣繚繞,能見度很低。
巨大的池子里,只有三四個男人,懶洋洋地泡在熱水里。
劉滿和張運找了個角落,慢慢地將整個身子沉了下去。
溫熱的池水,瞬間包裹了全身。
張運舒服得長長出了一口氣,感覺渾身上下的疲憊和酸痛,都被這熱水給沖走了。
他靠在池壁上,臉上露出了滿足的笑容。
劉滿也閉上了眼睛。
他身上的狼血早就干涸了,黏在皮膚上,感覺很不舒服。
他仔仔細細地將自己身上每一寸皮膚都清洗干凈。
就在兩人泡得昏昏欲睡的時候,一個精瘦的老頭,端著個木盆,慢悠悠地湊了過來。
老頭自來熟地在他們旁邊坐下,笑呵呵地搭起了話。
“兩位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p>
張運沒什么心眼,點了點頭。
“大爺,我們是旁邊紅旗公社的?!?/p>
老頭一聽,臉上的笑容更熱情了。
“哎呦,那不遠?!?/p>
“來縣城走親戚啊?!?/p>
張運被熱水泡得渾身舒坦,話也多了起來。
“不是,進城辦點事?!?/p>
老頭搓了搓自己干瘦的胳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張運聊著天。
從年成收景,聊到東家長西家短。
張運覺得這老頭挺親切,聊得十分起勁。
劉滿卻始終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說一句話。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
這個老頭,出現的時機太巧了。
而且他的熱情,顯得有些刻意。
劉滿看似在閉目養神,可他的聽覺和感知,卻已經提升到了極致。
他注意到,這個老頭在說話的間隙,眼睛總是不著痕跡地往更衣區的方向瞟。
那眼神,停留的位置,正是他和張運存放東西的那個柜子。
劉滿的心里,泛起了一絲冷笑。
他沒有動,繼續聽著老頭跟張運東拉西扯。
果然,沒過多久,他敏銳的聽力就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動靜。
更衣區的方向,傳來了一陣極其輕微的,金屬摩擦的聲音。
緊接著,一道模糊的人影,從他和張運的那個柜子前,一晃而過。
劉滿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闖進來。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眸子里,沒有絲毫的波瀾,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意。
就憑這幾個不入流的小毛賊,也想從他劉滿的口袋里偷東西。
簡直是癡人說夢。
他用手肘碰了碰還在跟老頭聊得火熱的張運。
“阿運?!?/p>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痛苦的壓抑。
張運轉過頭來,看到劉滿的臉色有些發白,額頭上也冒出了冷汗。
“滿哥,你怎么了?!?/p>
劉滿捂著自己的肚子,皺著眉頭說道。
“肚子有點不舒服,可能是剛才在山里受了涼?!?/p>
“扶我去趟茅房?!?/p>
張運一聽,立刻緊張起來。
他顧不上跟老頭打招呼,連忙攙扶著劉滿,從浴池里站了起來。
那個精瘦老頭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兩人走進了霧氣更濃的更衣區。
一離開那個老頭的視線范圍,劉滿的臉色,就瞬間恢復了正常。
他原本微微佝僂的腰,也挺得筆直。
張運正要問他是不是好點了。
劉滿卻猛地回過頭,用一種極其嚴肅的語氣,壓低了聲音對他說道。
“我們被人盯上了?!?/p>
張運的腦子,嗡的一下。
他還沒從剛才的閑聊中回過神來。
“什么?!?/p>
劉滿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剛才那個老頭是望風的,他有同伙,正在撬咱們的柜子。”
張運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
他下意識地就想沖過去。
柜子里,可是放著一百多塊錢的巨款,還有新買的棉衣。
劉滿一把拉住了他。
“別沖動?!?/p>
“你現在回去,就裝作什么都不知道,繼續拖住那個老頭?!?/p>
“千萬別讓他發現任何不對勁的地方?!?/p>
張運看著劉滿那雙冷靜得可怕的眼睛,那股巨大的慌亂,竟然被硬生生壓了下去。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
“滿哥,那你呢?!?/p>
劉滿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冰冷的笑容。
“我去會會那幾只偷腥的老鼠?!?/p>
他說完,不再猶豫,轉身就朝著另一排柜子走去。
張運深吸一口氣,也轉身重新走回了浴池。
劉滿迅速走到了自己柜子的側后方。
他打開了旁邊一個空著的柜子,從自己的褲子口袋里,悄無聲息地摸出了那把削鐵如泥的軍用匕首。
冰冷的觸感,讓他全身的血液,都開始興奮起來。
他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整個人如同貍貓一般,閃身躲進了那個空柜子里。
他輕輕地將柜門帶上,只留下一道微不可查的縫隙。
就在他藏好身體的一瞬間。
一陣鬼鬼祟祟的腳步聲,正從過道的另一頭,緩緩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