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突兀的招呼，像是一塊巨石砸進了沸騰的油鍋。

原本嘈雜不堪的柜臺前，瞬間出現了片刻詭異的安靜。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鐵吸引的鐵屑一樣，齊刷刷地，全部落在了劉滿的身上。

那些眼神里，充滿了驚疑，審視，不解，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敬畏。

大家伙兒都在心里瘋狂地暗自猜測。

這個穿著一身半舊布衣，看著普普通通的莊稼漢，到底是什么天大的身份。

竟然能讓供銷社里眼高于頂，向來用鼻孔看人的陳售貨員，這般另眼相看。

這簡直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要稀奇。

劉滿本來不想這么張揚。

他只想安安靜靜地買完東西就走。

可現在，在這么多雙眼睛的注視下，躲是躲不過去了。

他也不想跟這群人擠著排上大半天的隊，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去。

索性，他心一橫，就領著已經看呆了的張運，在眾人自動分開的一條道上，坦然地走了過去。

張運暈乎乎地跟在劉滿身后。

他感受著周圍那些從驚奇，到羨慕，再到敬畏的目光。

他那年輕的腰桿，都不自覺地挺直了幾分。

與有榮焉。

陳秀麗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聲音也甜得像是抹了蜜。

“劉滿大哥，今天來買點啥。”

劉滿甚至都沒看她一眼，只是抬起手，用下巴朝著墻上最顯眼的位置指了指。

那里掛著兩件嶄新的，鮮紅似火的棉襖。

一件是給大人穿的，收腰的款式，襯得人身段極好。

一件是給小孩穿的，帽子上還帶著兩個可愛的絨球。

那是整個供銷社里，最貴，也最好看的兩件成衣。

“那兩件紅色的棉襖，給我拿一下。”

陳秀麗一聽，手腳麻利地就用撐衣桿把那兩件棉襖取了下來，小心翼翼地鋪在柜臺上。

“大哥你眼光可真好，這可是咱們供銷社剛到的最新款式，料子好，顏色正，穿上保管又暖和又精神。”

劉滿伸手摸了摸那棉襖的料子，入手厚實綿軟，確實不錯。

“給我媳婦和孩子買的，你幫我看看尺寸。”

他簡單報了一下孫巧云和囡囡的身高體型。

陳秀麗立刻心領神會，挑了兩件最合適的，又用牛皮紙仔細地打包好，系上草繩。

整個過程，她臉上的笑容就沒斷過，態度恭敬得像是對待什么大領導。

旁邊一個正等著買東西的大姨，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

她看著劉滿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買了兩件最貴的棉襖，又看著陳秀麗那副前倨后恭的態度，心里頓時就活泛開了。

這年輕人，肯定不是一般人。

大姨眼珠子一轉，目光落在了劉滿身邊那個高大憨厚的張運身上。

她湊上前，臉上堆著笑，試探性地對張運開口問道。

“小兄弟，看你這模樣，還沒娶媳婦吧。”

張運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得一愣，憨厚地點了點頭。

那大姨一看有門，臉上的笑容更熱切了。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熱情地自我介紹起來。

“你看我這記性，我姓王，你就叫我王大姨。”

“是這么回事，我家里有個閨女，今年十九，長得水靈，人也勤快。”

“我瞅著你這小伙子一表人才，跟你這位大哥一看就是有本事的，就想著牽個線，問問你愿不愿意跟我家閨女接觸接觸。”

她心里的小算盤打得噼啪作響。

這小伙子雖然看起來憨了點，可他身邊這位兄弟明顯是個大能人。

能跟這種人稱兄道弟的，肯定也差不到哪兒去。

自家閨女要是能嫁過去，以后鐵定能過上好日子，自己家也能跟著沾光。

張運聽著這話，一張黑臉騰地一下就紅了，嘿嘿地笑出了聲，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放。

劉滿也是一陣尷尬，他連忙替張運解圍，對那王大姨客氣地說道。

“大姨，我已經娶媳婦了，孩子都有了。”

王大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鬧了個烏龍，連忙擺著手解釋。

“哎呦，我不是說你，我是說你身邊這位小兄弟。”

劉滿付了錢和布票，拎起打包好的棉襖。

“他的事他自己做主，我們還有事，先走了。”

說完，他便拉著還在傻笑的張運，迅速擠出了人群。

兩人快步走出了供銷社，張運臉上那股子興奮勁還沒過去。

他滿是欽佩地看著劉滿。

“滿哥，你可真有本事。”

“你看咱們來這才多大一會兒工夫，啥都買好了，比別人排半天隊都快。”

劉滿看了他一眼，借著這個機會，沉聲教育道。

“你看見了。”

“這就叫本事。”

“你自己要是沒能耐，走到哪兒都得被人瞧不起，都得夾著尾巴做人。”

“可你要是自己有本事了，走到哪兒都會有人高看你一眼，辦事也方便。”

“所以啊，別整天琢磨那些沒用的，多花點心思在正道上，好好打獵，好好掙錢，讓自己活得像個人樣，比啥都強。”

這番話，劉滿說得語重心長。

張運聽得連連點頭，眼神里多了一絲明悟。

出了供銷社，劉滿把手里的兩個大包裹遞給張運。

“你去那邊的副食品柜臺，幫我稱二斤水果糖，再買四包桃酥。”

“我還有點事，去趟藥店，咱們等會兒在供銷社門口匯合。”

張運接過東西，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嘞，滿哥你放心去吧。”

劉滿看著張運走遠，這才轉身朝著不遠處的國營藥店走去。

他心里惦記著兩件事。

張奶奶年紀大了，腿腳總是不利索，一到陰雨天就疼得厲害。

還有村里另一個老獵戶林栓，早些年在山里打獵傷了腰，留下了病根，也需要用藥養著。

既然進城了，就順便給他們帶點藥回去。

國營藥店里的人，比供銷社少了很多。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藥草味。

柜臺后面，穿著白大褂的陳吉福正戴著老花鏡，聚精會神地看著一本厚厚的醫書。

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

當他看清來人是劉滿時，眼睛里瞬間就迸發出了驚喜的光芒。

陳吉福連忙放下手里的書，從柜臺后面迎了出來。

“劉滿兄弟，你可算來了。”

他臉上帶著欣喜的笑容，迫不及待地問道。

“怎么樣，這次進山，是不是又尋到什么名貴的藥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