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廊檐下那只褪了色的舊燈籠,在帶著油煙味的夜風里輕輕晃著。
燈籠底下,“云來客棧”的破招牌歪斜著,邊角被經年的雨水泡得發脹,木紋裂開,像老人手背上蜿蜒的青筋。店里沒什么人,這個時辰,該打烊了。
蕭灼肩上搭著一條半舊不新的抹布,正慢條斯理地擦著最后一張桌子。
木紋粗糙,他的手指拂過,抹布帶走殘留的油膩和酒漬。
油燈的光暈昏黃,將他低垂的眉眼籠罩在一片模糊的寧靜里。
角落里,賬房老周噼里啪啦打著算盤,聲音枯燥卻讓人心安。跑堂的小七靠在門邊,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
一切都浸在一種近乎粘稠的平淡里,帶著煙火氣的、令人麻木的安穩。
直到夜梟那聲凄厲的怪叫劃破郊野的寂靜。
蕭灼擦桌子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僅此而已。
下一刻,客棧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轟然炸開!
木屑紛飛中,數道漆黑的人影裹著濃重的血腥氣和夜露的寒涼卷入店內,燈苗被勁風扯得瘋狂搖曳,墻上的影子張牙舞爪。
小七的瞌睡瞬間嚇飛,尖叫卡在喉嚨里。
老周猛地抬起頭,算盤珠子嘩啦一響,歸于死寂。
為首的黑衣人,一雙鷹眼掃過空蕩的堂內,最后釘在唯一還站著、背對著他們依舊擦桌的蕭灼身上。聲音沙啞,像是生銹的鐵片在摩擦:“店里的人,清干凈。”
命令一下,他身后兩道黑影即刻撲出,一刀直劈嚇傻了的小七,一刀橫掠柜臺后的老周。
刀光快、狠、準,是軍中路子,沒打算留一個活口。
勁風襲向腦后,蕭灼終于嘆了口氣。
很輕,幾乎聽不見。
嘆出的那口氣還沒散,他的身影已經不在原地。
抹布還在空中飄落,他的人就像一道淡灰色的煙,倏忽橫移,恰好擋在小七身前。
那劈向小七腦門的一刀落空,持刀者只覺手腕一緊,一股極巧的力道一扯一送,他那沉重的身子就不由自主地撞向另一個撲向老周的同伙。
“砰”的一聲悶響,兩人滾地葫蘆般摔作一團。
為首的鷹眼男人瞳孔一縮。
蕭灼卻已重新站定,仿佛從未動過,只伸手指了指地上碎裂的門板,聲音平直,聽不出喜怒:“門,三兩銀子。”
鷹眼男人死死盯住他,緩緩從腰間抽出一柄狹長的軍刀,刀身泛著幽藍的光:“看來沒找錯。殿下有令,請二皇子……上路。”
“二皇子”三個字像冰錐,刺破客棧里虛假的平靜。小七瞪大了眼,老周呼吸驟停。
蕭灼的臉上卻沒什么波瀾,只是眼底那點殘存的慵懶,一點點沉靜下去,變得深不見底。他肩上那塊抹布,看著有些可笑。
“這里只有掌柜。”他說。
鷹眼男人不再廢話,低吼一聲,軍刀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直刺蕭灼心口。他身后的其他黑衣人也同時發動,刀光織成一張死亡的大網,罩向蕭灼周身。
攻勢狠辣,配合默契。
蕭灼動了。
他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總在間不容發之際側身、偏頭、移步,每一次閃避都恰到好處,毫厘不差。
那柄抹布不知何時到了他手中,濕漉漉的布條在他手里變得如同活物,時而如鞭抽出,精準地抽在某個黑衣人持刀的手腕上,帶起一聲骨裂的脆響和慘叫;時而如盾一擋,迎上劈來的刀鋒,厚重的濕布纏住刀刃,一攪一奪,刀已易主。
他沒有兵刃,但那塊抹布所到之處,黑衣人非死即傷。
慘叫聲、骨骼碎裂聲、刀鋒砍入木柱的悶響,取代了之前的寂靜。
鷹眼男人越打越驚,軍刀揮砍劈刺,卻連蕭灼的衣角都沾不到。
他眼中狠色一閃,虛晃一刀,左手猛地一揚,三枚烏黑的袖箭呈品字形射向蕭灼面門和胸膛,喂毒的箭尖帶著腥風。
蕭灼正用抹布卷開另一柄劈來的腰刀,眼看避無可避。
他卻只是頭微微一偏,讓過射向眉心的一箭,同時張口,竟一口咬住了射向咽喉的第二箭!第三箭眼看要沒入心口,他屈指一彈,指尖在箭桿上輕輕一磕,那袖箭竟以更快的速度倒射而回!
“噗——”袖箭精準地沒入一個正要從小七背后下刀的黑衣人咽喉。
這一切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
鷹眼男人一愣神的功夫,蕭灼已鬼魅般貼到他身前。
男人大駭,軍刀全力回削。蕭灼卻不閃不避,拿著抹布的右手快得只剩一道影子,穿過刀光,在他持刀的手腕上一拂。
“咔嚓!”
男人腕骨盡碎,軍刀當啷墜地。他還沒感到疼痛,那只拿著抹布的手已經按在了他的臉上。
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傳來,帶著抹布上殘留的油膩和酒水味道,猛地將他的頭往后一推!
“咚!”
一聲令人牙酸的悶響。
鷹眼男人的后腦重重撞在客棧粗糙的木柱上,眼睛猛地凸出,血絲瞬間爬滿眼白,身體軟軟滑倒在地,再無聲息。
最后一名站著的黑衣人見狀,發一聲喊,丟下刀就想往外逃。
蕭灼看也沒看,反腳一踢地上掉落的一根筷子。
筷子如電射出,精準地沒入那人的后膝。
黑衣人慘叫著撲倒在地,抱著腿哀嚎。
打斗聲戛然而止。
客棧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壓抑的**。油燈重新穩定下來,昏黃的光照亮一地狼藉,破碎的桌椅,濺落的血跡,和橫七豎八的身體。
小七癱坐在地上,呆呆地看著掌柜。
老周扶著柜臺,手抖得厲害。
蕭灼站在中央,緩緩放下手,肩上的抹布不知何時又搭了回去,只是邊緣沾了點血污。他臉上沒什么表情,只是微微皺了下眉,看著地上碎裂的門板,和被打翻的一壇廉價米酒,酒液正混著血水,蜿蜒流淌。
“虧了。”聲音不大,帶著一絲真實的惋惜。
他走過去,從柜臺下取出繩索,將那哀嚎的黑衣人手腳利落地捆緊,塞住嘴,丟到墻角,和其他尸體堆在一處。動作熟練得讓人心驚。
做完這一切,他直起身,走到徹底碎裂的店門前,望著外面濃得化不開的夜色。
夜風灌進來,吹動他額前幾縷散下的黑發。遠處,似乎有更多的腳步聲正在逼近,火把的光影在官道的盡頭隱約閃爍。
來的不知是另一批索命的,還是“恰好”途經的“貴人”。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然后彎腰,撿起腳邊一塊較大的門板碎片,試著往門框上比了比,當然合不上。
他拿著那塊破木頭,看了很久。
最后,他輕輕吁出一口氣,低低的聲音融在風里:
“本不想碰這江山……”
“……奈何諸位——偏要燒我的客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