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蕭灼就蹲在門檻前掃地。掃帚尖停在左側那塊略低的地磚上,他沒抬頭,只是用竹枝輕輕刮了兩下,浮土散開,露出底下一道新鮮的劃痕——昨夜沒人踩過這地方,痕跡卻像是被什么硬物撬動過。
他不動聲色,繼續往前推掃,眼角卻已掃過巷口老槐樹頂。一片枯葉卡在枝杈間,紋絲不動。風不小,葉子不該靜得這么徹底。再看對面茶攤空座下的泥地,有拖拽過的壓痕,淺但連貫,像是有人半夜搬了東西過來又悄悄撤走。
蕭灼收了掃帚,拎起水桶往廚房走。路過西廂窗下時,腳步微頓。窗紙完好,可窗框底部積灰里,多了一粒極細的砂石——不是風吹來的那種,是鞋底帶進來的。
他把水倒進鍋里,轉身對小七說:“今天米要多淘三遍。”
小七正擦桌子,愣了一下:“昨兒不是才說米沒問題?”
“米沒問題,人心難測。”蕭灼擰干抹布,“你待會去后院曬被子,順手把東墻角那罐陳年醬菜挪個位置,別讓人看得太清楚。”
小七應了聲,心里嘀咕,嘴上不敢問。他知道掌柜最近怪得很,夜里總醒,白天眼神卻比以往更沉。
蕭灼沒再說話,低頭劈柴。斧頭落下時穩準狠,木屑飛濺卻不亂。他腦子里過著這幾日的事:地磚松動、枯葉固定、窗下留砂……這些不是普通探子的手法,是沖著他屋里那點私密來的。
他們盯上了他的習慣。
午后的陽光斜照進院子,蕭灼坐在門廊下修門板。木料確實有些潮,但他故意說得夸張:“這木頭再曬三天也干不了,怕是要爛根。”一邊說,一邊瞄著小七的反應。
小七果然順著話頭接:“那要不要換個地方晾?”
“不用。”蕭灼搖頭,“舊東西就得放老地方,挪了反而不踏實。”
他說這話時,目光掠過后門角落那只陶罐——今早它被人動過,偏了半寸。他現在把它原樣擺回,還在底座抹了層香灰,薄得幾乎看不見。誰要是再碰,一蹭就會留下指印。
小七走后,蕭灼起身踱到灶臺邊,揭開鍋蓋看了看火候,又順手摸了摸煙道口。封得嚴實,可他知道里面有個暗格,深埋在磚縫之間,外人根本想不到。
到了二更,更鼓響過兩輪,客棧早已熄燈。
蕭灼躺在床上,閉著眼,耳朵卻豎著。等足半個時辰,他才緩緩坐起,沒點燈,也沒穿鞋,赤腳踩在地上,輕得像貓。
他走到床頭,拆下一根松動的橫木,從夾層里取出一個鐵盒,三寸見方,通體漆黑,邊角磨損嚴重。他握著盒子,走向廚房。
灶膛冷著,他掀開最底層的磚,掏出一團油紙包著的東西,塞進煙道深處的暗格,再把磚原樣砌好,連灰都拍勻了。
做完這些,他回到臥房,重新鋪床,被角折得齊整如初,枕頭擺回原位,連壓痕都對得上。
然后他站在窗邊,望著對面屋頂的陰影。
那邊確實有人。藏得不錯,可惜忘了換鞋。剛才有一瞬,屋檐滴水落在瓦片上,反彈的光映出一只靴尖——和昨日茶攤旁泥地上的印子,是一對。
蕭灼沒動怒,也沒退縮。他只是靜靜看著,心里清楚:這些人不再試探他的武功,也不再查他的客人,而是開始記錄他每天什么時候看柜子、怎么疊衣服、甚至夢里說了什么。
他們想挖的,不是秘密,是他這個人。
城南青磚小院,燭火未熄。
四皇子翻開最新一冊《徐容行止錄》,眉頭挑了挑:“他昨晚沒睡?”
謀士站在側旁,聲音低穩:“戌時躺下,亥時坐起一次,子時離床,路線繞開所有明哨,最后去了灶臺方向。約一刻鐘后返回,床鋪復原。”
“灶臺?”四皇子冷笑,“一個掌柜半夜不睡覺,跑去修爐子?”
“屬下推測,他在轉移東西。”謀士翻開一頁草圖,“注意這里——灶臺第三層磚,內部中空,外部無裂痕,極難發現。若有人長期使用此灶,必知其結構。”
四皇子盯著圖紙,忽然笑了:“所以他不是怕我們燒店,是怕我們動他藏的東西?”
“正是。”謀士點頭,“人守物,實為守心。他越小心遮掩,說明那東西越重要。未必值錢,但一定連著過去。”
“那件舊袍呢?”
“每日酉時,他會打開柜門第二層,取出擦拭,持續七分鐘,不多不少。本月初七,他還對著斷玉佩說了句夢話——‘別碰它’。”
四皇子手指敲了兩下桌面:“看來他是真把自己當普通人了,還給自己立規矩,定時辰,連做夢都怕人偷聽。”
“所以他最怕的,不是暴力,是失控。”謀士輕聲道,“只要我們一點點打亂他的節奏,讓他懷疑身邊的一切,遲早會露破綻。”
“那就繼續記。”四皇子合上冊子,“他眨幾次眼、喝幾口水、掃地抬腿的高度,全都給我畫下來。我要知道他呼吸的頻率,比我自己的心跳還熟。”
謀士躬身退出。
四皇子沒動,盯著桌上那張草圖看了許久,忽然抽出筆,在“灶臺”二字旁邊畫了個圈,又在線索末端添了一句批注:
“此處或為藏魂之所。”
同一時刻,云來客棧。
蕭灼仍立于窗畔,手里捏著一枚銅錢。那是昨天柳先生留下的,邊緣磨得發亮。他用指甲刮了刮,聽到一聲極輕的“咔”,錢幣裂開一道縫——里面空心,藏著極細的紙條。
他沒展開,直接扔進燈焰里。
火苗跳了一下,紙灰打著旋落下。
他知道對方已經開始記錄他的每一個動作,甚至可能猜到他會防一手。所以真正的布置,不能留在明面。
他轉身走到床邊,掀開褥子,指尖撫過床沿那道淺痕——三個月前搶木盒時被焦木劃的。現在這道疤還在,可木盒早就換了內容。
他重新鋪好床,吹滅燈。
黑暗中,他靠著墻站了一會兒,才低聲自語:“你們記吧,記到最后一筆,自然會明白——我守的從來不是物件。”
次日清晨,小七照例掃地。
掃到東墻角時,發現那只陶罐又歪了。他伸手扶正,無意間蹭到罐底,指尖沾了點灰。
他沒在意,繼續干活。
而街對面茶攤的空座下,一名灰衣人悄然合上記錄簿,上面寫著:
“辰時三刻,掌柜令伙計移動陶罐,疑似檢查被動痕跡。罐底殘留香灰,成分待驗。”
他合上本子,抬頭看向客棧二樓窗戶。
窗簾沒動,可他總覺得,里面有雙眼睛,也在看著他。
他低頭整理袖口,忽然發現自己的右手食指,不知何時沾了一點灶灰——昨夜換崗時,曾無意碰到煙道口的磚縫。
他怔了怔,慢慢將手指藏進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