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請放開我。”薛寧垂著眼,面色赧然。
聞人樾恍然回神,手上的力道一松,退后了兩步。
他忍不住問道:“薛三小姐,你方才是準備跳下水池嗎?嚴冬的水很冷,你會高燒不退,然后沒命的?!?/p>
“我不怕死。”
聞人樾聽見她這十分決然的一句話,心中觸動,但又十分不解,“你馬上就會成為大鄴皇帝的妃子,那是很尊貴的人,何況,大鄴皇帝是一個很俊美的男人,為什么你會不開心?”
“尊貴的人?”薛寧凄然一笑,卻又緘口不言。
聞人樾瞧出她欲言又止的悲傷,直言道:“若你很難過,可以向我傾訴,我是異國之人,不會對你有任何威脅,你可以放心?!?/p>
薛寧像是被她說動,眸光微動,那雙似淬雪的明眸看向宮闕之外的遠方,輕語道:
“自記事起,所有人都告訴我,我長大后會成為天子妃妾,也許一開始我是期待的,可是日復一日,每天都要為了那個身份學習我不喜歡的東西...我安慰自己,這都是為了能讓陛下喜歡我,可從未有人告訴過我,陛下根本不可能喜歡我。”
聞人樾想了想,大鄴皇帝喜歡的人,應該是坐在他身旁的瑜妃吧。
他剛到鄴國皇都時就聽過瑜妃這個名號,皇都的年輕女子愛模仿瑜妃娘娘的打扮,聽說,她是位極美的寵妃。
方才遠遠一見,的確很美。不過人總是偏向更能惹人憐惜的一方,比如說,眼前的薛寧。
她也生得很美,是標準的中原美人,美人不該零落成泥。
聞人樾替她憂心:“你的姑母是大鄴的太后,你若不想入宮,她不會幫你嗎?”
“姑母何嘗不是盼著我入宮,好替家族穩固權力呢?從始至終,我只是陛下的妃妾,從沒有做過一天薛寧。這一生身不由己,只有這條命,可以自己做主?!?/p>
薛寧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自嘲一笑:“我同你說這些做什么呢?你是不會理解的。”
聞人樾立即接話:“我理解,薛三小姐,但人死了,就什么都沒了,活下去,才有可能成為幸福的人。”
薛寧看著眼前這個膚色略深,眉眼深邃的異國青年,蒼白又美麗的面容上扯開一抹笑意。
“也許吧,但命運從未眷顧我。”
說完,她默默垂下眼簾,轉身離去。
她眼眸里破碎的哀傷深深刺痛了聞人樾的心,他終于明白了中原女子的含蓄意指為何。
千萬種愁緒凝成訴不盡哀愁的一眼,朝他望過來時,總能讓人生出保護的**。
但殊不知,薛寧轉過身時,臉上所有脆弱的表情盡數斂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閃而過的玩味。
上鉤了,那便為她所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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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宴結束了,江映梨沒來得及張羅散宴之后的事兒呢,就被蕭承瀾逮住了。
江映梨說他壞壞的也喜歡,他便身體力行地展現了一番什么叫做壞壞的。
惹得江映梨哭著求饒,說了好久的陛下最好了。
蕭承瀾只嘴上哄哄她。
胡鬧了一下午,江映梨睡過去了,蕭承瀾趁這個功夫把年關的雜事都處理了。
晚上,眾人登上宮里的最高處望月臺看煙火。
蕭承瀾摟著江映梨站在最前面,其余的妃子們三兩成伴站在后面。
江映梨看了一會兒煙火覺得腰酸腿軟的站不住,鬧著要回去了,蕭承瀾朝讓福萬全把御膳房做的福餅給大家發了,自己帶著江映梨走了。
望月臺是司天監的地盤,平常不是想來就能來的,眾妃們舍不得早早下去,都站在那兒啃福餅。
怪不得說宮門一入深似海呢,漫天的煙火之下,是層層疊疊的華闕樓宇,隱匿在夜霧之下,仿佛看不到盡頭。
下了望月臺,江映梨揉著腰,哼哼唧唧地要坐抬與,一步也不想多走。
“嬌氣?!笔挸袨懶α诵?,走過去托住她的腰身往上一抱,將她放在了臺階上,然后轉過了身。
“雪停了,朕背你,慢慢地走。”
江映梨看著自己面前結實可靠的脊背,微愣了一秒,然后歡喜地趴了上去。
蕭承瀾微微彎下腰身,托住她的膝彎。
帝王折腰,兩邊隨行的宮人都即刻低眉斂目矮下大半個身子。
視線中龍袍一晃,再抬頭時,陛下已經背著瑜妃娘娘往前走了,他們提著宮燈,不近不遠地跟著。
江映梨趴在蕭承瀾背上,雙手環住他的脖子,下巴擱在他肩窩上,笑吟吟地問:“陛下,臣妾重了沒有?”
“當然了,長高了,圓潤了,自然就重了?!?/p>
他第一次背她,她趴在他背上,輕得像一團云。
“陛下?!苯忱娴拇綔愡^去,貼在蕭承瀾耳邊喚他。
“嗯?!?/p>
“陛下,這是臣妾和陛下在一起過的第五個新年了。”
“嗯,以后還會有很多個五年的。”
江映梨咬了咬唇,問道:“那陛下以后還會一直這樣背著臣妾嗎?”
“會的。”
“那,如果臣妾之后變成了一個圓滾滾的大胖子,陛下也背嗎?”
蕭承瀾對江映梨稀奇古怪的想法一笑而過,認真回答道:“背?!?/p>
“那如果陛下老了,背不動了,還會背臣妾嗎?”
蕭承瀾落在前方的視線變得渺遠而又深邃,也許是江映梨的話讓他想到了很久遠的以后,他眼底流露出歲月沉淀后極致的溫柔。
“如果真到了那時,朕的梨兒,也舍不得讓朕背了?!?/p>
江映梨笑起來:“陛下說得是呢,臣妾可心疼陛下了?!?/p>
“但即使朕背不動了,也會牽著你的手。耄耋之年,你與朕都會變得白發蒼蒼,步伐蹣跚,但朕永遠不會放開你的手?!?/p>
“好,臣妾就讓陛下牽一輩子的手。”江映梨在蕭承瀾耳邊喃喃輕語,湊過去親吻著他的眼尾。
蕭承瀾一開始是笑著的,后來便眉頭微微一皺——
江映梨張口咬在了他的側臉上,力氣還不小,齒尖微微陷入肉里。
蕭承瀾出聲訓斥:“江映梨,親就好好地親,咬朕做什么。”
被點全名,江映梨趕緊松口了。然后趴在他肩頭哼哼唧唧地解釋:“太喜歡陛下了,就想咬嘛...”
“雖然還有幾日才會開印復朝,但你若在朕臉上留下個散不的牙印,朕只好給文武百官說,朕被一條很兇的小狗咬了。”
江映梨默默垂下頭,撇了撇嘴。
但也只消停了片刻,蕭承瀾便感覺肩膀傳來一陣輕微的刺痛。
他微嘆,沒再喝止江映梨,由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