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寶林空前地緊張起來。
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若是這次不成功,蘇修儀不會放過她,就連這昭華宮,她也是沒臉再來了。
鄭寶林福身,身姿纖弱柔美,因她的動作,這衣服不僅香肩半露,還隱隱露出一點雪白。
她方才從昭華宮出來的片刻功夫,還重新搽了在袖間放著的香膏,是清幽的蘭花香,她稍稍一動,風里便有清新的香氣。
“鄭寶林。”冷厲的帝王聲音響起。
陛下喚她了,陛下終于不再是無視她了……
鄭寶林有些發抖,心跳都快起來。
她緩緩抬眸,那雙如有秋波流轉的眸子在夜色下很是風情晃人。
她看著清冷而俊美的帝王,下定了決心。
于是,她起身的時候,狀似不經意間踩到裙擺,身子一晃,直直地朝蕭承瀾身上跌去。
福萬全不忍地閉上了眼,福臨不忍地閉上了眼。
蕭承瀾面色毫無波瀾地往前走,鄭寶林直直地……
摔在了地上。
那一瞬間,鄭寶林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心底油然而生的恐懼。
陛下沒有接住她,她失敗了么?不,她不能失敗!
她回身,抓住蕭承瀾的衣擺。
“陛下!”
蕭承瀾頓住腳步,回頭看她。
此刻的鄭寶林,眼里已經蓄滿了晶瑩的淚水,泫然欲泣,倒是比方才那副裝出來的可憐更我見猶憐一些。
“嬪妾一時不慎,踩到了裙擺,似乎扭到了腳,可否請陛下,送嬪妾回去……”
方才那一摔,她露肩的衣服滑下去半邊,要落不落地搭在她白皙的手臂上。
而且,她還面色羞赧地將半截手臂掩在胸前,說不出的欲拒還迎。
若是別人,見了這副場景,定是要血氣翻涌一番的,但蕭承瀾仍舊維持著方才不動如山的站姿。
只不過,他到底是笑了笑,“白色很適合你。”
鄭寶林一愣,心中涌出無限的喜悅。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答謝這夸贊,就聽陛下又溫溫和和吐出幾個字。
“襯得你猶如初開的白蓮花。”
鄭寶林渾身一僵,在她血液變冷時,發覺自己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陛下走到了她的面前,面容比初見那夜還要冷,甚至帶了幾分嫌惡。
“朕給過你機會了,你故意往朕的懷里摔,朕不與你計較,你卻不知收斂。”
“鄭寶林,嘉婕妤誠心待你,她最不愿招惹是非,但那日還是從呂才人手下為你解了圍,還因此被呂才人記恨,你卻想踩著她截寵,何其歹毒。”
鄭寶林被說得羞愧得無地自容。
她對不起江映梨,可她沒有辦法……
都是蘇修儀逼她……
若是沒有蘇修儀,她怎么會這樣對江映梨呢?
“陛下,嬪妾實在無心!嬪妾是有苦……”
“夠了。”蕭承瀾打斷她的話,“你想告訴朕,你有苦衷?你自己捫心自問,若是沒有人逼你,你當真就會清清白白,對嘉婕妤問心無愧嗎?”
鄭寶林的整個人一滯,心就像是被毫無保留的剖開,那些隱秘的心思都被人洞穿,審判。
她忽然打了個寒顫。
從這一刻起,她是真的畏懼了自己面前這個帝王。
她不敢再做多余的動作,拉好了衣服,爬起身子,規規矩矩地跪好了。
“陛下息怒……”
蕭承瀾眼神淡漠地從她身上掃過,“朕不想在昭華宮處置你,你好自為之。”
福萬全頗為無語地朝地上的鄭寶林揮手,示意她趕緊走。
鄭寶林從地上起來,看著蕭承瀾冷漠遠去的背影,感覺神思都抽離了似的,腳下步伐踉蹌了兩下。
回去會有什么后果呢?不知道。
“鄭寶林。”
遠處忽然傳來清甜的女聲,鄭寶林抬頭,江映梨不知何時出了殿,站在不遠處。
她笑著沖她招手。
“你有東西落下了,過來取吧。”
鄭寶林在這樣的目光下,覺得自己內心的丑惡無處遁形。她忽然很想逃離這里。
“寶林愣著做什么?婕妤小主在喚您吶。”福臨重復了一遍。
鄭寶林垂著頭,邁開灌鉛似的腿走過去。
江映梨拉著她進殿。
蕭承瀾已經坐下,對于她的到來,就像是全然沒看見,方才發生的事情也只字不提,泰然自若喝著茶。
江映梨將一根蝴蝶吐蕊簪放到她手心,捏緊她的五指。
“恰好陛下在,嬪妾有個不情之請。”江映梨說道。
蕭承瀾放下茶盞,“說吧,朕聽著。”
“這幾日我與朕寶林聊得投緣,只是,她住在啟祥宮的夕顏閣,離昭華宮太遠,若要經常走動,很不方便。還請陛下做主,為鄭寶林遷宮。”
江映梨話音落的那一秒,鄭寶林倏地抬眸,眼里滿是錯愕。
遷宮……
若是她不用住在啟祥宮,是不是就不用受蘇修儀的虐待了。
可是,蘇修儀若是察覺出她逃離的意圖,因此更加恨她怎么辦…
蕭承瀾抬眸看向江映梨,神色有幾分意料之中的泰然,他淡聲道:
“離昭華宮近的偏殿倒是空著不少,既然你有此意,朕下旨便是。”
江映梨高興地福了福身,“多謝陛下!”
然后,就在她轉身看向鄭寶林時,卻瞧見她面色慘白,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樣。
“鄭寶林,你怎么了?”
鄭寶林被這聲音喚回思緒,迎著江映梨的目光,她頓時感覺如芒在背。
江映梨要為她遷宮,是不是她已經知道了什么...她是不是已經知道自己接近她是為了截寵。
可是,既然如此,她為什么還要幫她?
以她的寵愛,求陛下杖責她或是禁足她以作懲罰,陛下都會應她。
可偏偏,她為自己求了遷宮……
鄭寶林手抖得厲害,她覺得自己羞于再在這里多待一秒。
她攥緊了手中的簪子,匆忙地福了福身,“剛入宮不足半月就遷宮,怕是會引得非議,陛下與婕妤的好意,嬪妾心領了。天色已晚,嬪妾先回宮了。”
“誒——”她走得太快,逃一般地,江映梨都沒來得及攔住。
福萬全看著大步跑出殿外的鄭寶林,覺得難以言說地搖了搖頭。
這可真是蠢笨了。
婕妤小主都拉著陛下做主了,怎得這般扶不上墻?
江映梨在原地愣了片刻,忽然感覺身后有只手牽住了她。
“別看了,過來與朕坐下。”
江映梨嘆氣,收回目光,乖乖被蕭承瀾牽到椅子上坐下。
蕭承瀾撫了撫她微微皺起的眉頭,“她不領情,你就莫要再為她分神了。”
江映梨還不知蕭承瀾察覺到了事情的本質,只以為他在說遷宮被拒絕,一時不好解釋,愁眉苦臉地鉆進蕭承瀾懷里。
蕭承瀾抱著她,沒有說話,目光落在殿外的夜色中,深沉悠遠。
今日鄭寶林是為了什么才作出此舉,他都不必細查,蘇修儀的心思昭然若揭。
后宮里恃強凌弱的風氣,千年未變。
先帝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做不到。
他選了人入宮,雖無法給予她們寵愛,但最基本的安穩要有保障,苛待,凌虐的風氣要清掃。
協助他掌管后宮的人要有明辨善惡,濟弱扶傾的能力,在這一點上,旁人無論如何都無法企及江映梨。
宋昭儀聰明,但她出身太過優越,難以對低位的妃子有同理心和同情心。
江映梨最合適。
只不過,她還太稚嫩。待他為她清掃些障礙,那時她也成長了。
蕭承瀾眸光浮浮沉沉,晦朔難辨。
蘇修儀,蘇家……
欲讓其亡,先讓其狂。